“请大家注意,我并不是在说卫星遥感技术很好,能帮助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恰恰相反,卫星遥感技术不大适合国内的实际情况。不管地下是废井烂坑还是祭祀坑,这项技术都会给你模糊地提示出来,但不会标明下面可能是什么,不要以为狭长的是墓道,那很可能是废弃后被掩埋的水渠,或者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挖的地道。当然,前提是要够大,只有大一些才能行。这个前提是致命的,这意味着,极大多数的墓葬不会被显示。晋怀公的墓葬只是个例外。
“但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按着卫星遥感上的提示,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去找,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卫星遥感所提供的信息,对想寻找有价值文物的人来说,基本上无用。因为这项技术会让一粒珍珠掉进一堆鱼目里,只会增加针对性挖掘的难度。不过,对于考古部门来说却极其称手,很容易就可以发现古遗址迹象,并且,不管发掘的是帝王陵墓还是平民薄葬,都有补贴金。反而在没有提示的地方,我们却找到了很多墓葬。其中包括比晋怀公规模小一些的几座墓葬。这些墓葬中,有一半是没有被盗挖过的。
“不单单是这里,全国各地都是这样的情况。只要去挖掘,就会发现,有一半已经被盗挖过,有一半完好无损。
“这种情况令人担忧,你我都不能预料,未来的几年十几年,这个比例会有多大的变化。会给我们留下几成可以发掘的墓葬,三成?两成?
“更让人担忧的是,那些已经被盗挖的墓葬,从盗挖的痕迹来看,手段低劣粗暴,极其不专业。那些非专业盗挖古墓的人没有丝毫责任,只知道粗暴地掠夺地下的宝贝。并且对地下古墓的构造一无所知。很多情况下,挖了几件文物,就把整个古墓全都给毁了,留下一个烂摊子等着文物部门去抢救。
“担忧的事情还有,近来地震频繁,据科学家说,地球进入了地震高发期。这就意味着那些埋在地下的文物,指不定哪天就被地震给毁了。这是谁都不愿意去面对的实际问题,也没人去解决。地面的建筑可以做剪力结构钢结构来抵御地震,保护人和财产的安全,但是地下的文物呢,怎么保护?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文物被毁吗?
“比如说秦始皇陵,如果现在发掘,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第一是保护技术达不到,第二是不能主动发掘。第一点好解决,保护技术我们可以提供支援,我们日积月累的保护经验比日本专家的技术要实用得多。关键是不能主动发掘,这是文物法的精神。但拟定文物法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地质灾害造成的毁灭性。现在有人反对,不让发掘秦始皇陵,万一秦始皇陵附近地震呢,等地震过后再抢救性发掘,看着无数被毁坏不能复原的文物,欲哭无泪。就是这样的情况。反对的人现在不考虑这些,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被反对的也无奈,也不想背骂名。这就得由我们来背负这个骂名了,我们挖出来,保护这些文物,让他们去骂好了。
“令人担忧的事情还有,不仅仅是我们在挖,国外的文物商也在挖。他们在国内雇佣了相当数量的盗墓者,不停地挖。是的,我们可以承担义务和责任,保护地下的文物不被盗挖,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们发薪水雇人守护一年,五年,十年,稍有疏忽,就会毁于一旦。
“文物,说小点,就是古物,老祖宗留下来的古物,说大点,那是中国几千近万年历史的凝集,承载着中国的文化。你看八国联军那会儿,打到北京都掠夺了些什么,全都是文物,然后才要求清政府割地赔款。你再看看现代,国外对中国文化的侵略。都说打仗烧钱,其实文化侵略更烧钱,需要长时间一点一滴地抹去你原来的文化,让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附属在别国之后。别的国家暂且不说,就连韩国都在不停地侵袭中国文化,看看现在的小孩子们痴迷于韩国歌星,妇女痴迷于韩剧就明白了。
“还是那句话,儒家文化历朝历代都在改良,现在也需要改良,而不是否定推翻,日本韩国现在还是儒家文化的根基,经济照样发达,他们把西方有用的东西拿来改良,而不是推翻……
“我有点扯远了。文物是什么?是历史文化的记忆。有人说中国是个活在记忆中的国家,对几千年的文化和汉唐明盛世念念不忘。但这份记忆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唤醒,唤醒流在血液中的自信……不好意思,好像越扯越远了。
“在坐的各位非富即贵,很少有你们办不到的事情,中国是你们的地盘。这可不是奉承话。咱不说财富越多责任也就越大,咱说点实际的。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黄金和古董来就是投资增值的首选。让我们来比较一下黄金和古董。黄金只是贵重金属而已,在兵荒马乱江山易主的年代,可以用来最大限度的保值。
“假如以前的黄金是一百元一克,而现在的黄金是二百元一克,那只能说明现在的钱没有以前的值钱了,而不是黄金增值了。黄金只能保值,不能增值。这是黄金的本质。而现在,你需要的不是保值,而是投资增值。投资什么?普洱茶和绿豆吗?那叫投机,那叫短线资本游戏,虽然这个游戏是你们制定的规则,但还是有着一定的风险。
“政府现在对此类行为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大众吃亏吃得眼睛逐渐雪亮,你们的风险也正在逐步加大。投资什么?房地产互联网金融?我想你们早已厌烦了,刚才说过,这是你们的地盘,很少有你们办不到的事情。在别人眼里,你们风光无限,但他们却看不到你们的孤独,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应付周旋,早已没有了创业时的激情,买游艇买飞机买古堡,能令你们的愉悦保持多久……另外,衡量一个有钱人是不是暴发户,有没有品位,不是看他有几套别墅,有几辆车,有几张顶级会所的VIP卡,而是看这个人家里有多少古董……不好意思,跑题了。
“古董,投资首选品。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都是投资首选品。我说的乱世,是指经济萧条萎靡不振,这时候的价格相对低迷。
“值得投资的古玩都具有唯一性、艺术性和人文历史性。收藏者和市面上有一定数量的这样类型的古玩,但是埋藏在地下的这类古玩数量更多。地下是最直接、回报最大的源头,我们需要投资源头。
“并且,这件事情很刺激。
“我们只能告诉您,在某个村子周围,大概有多少座古墓,是什么年代的,有多大的规模,有没有被古人捷足先登盗掘过等等这些,但是我们不知道在这些古墓里究竟能出土多少文物,没人能告诉你,即便是墓主也不知道。
“这需要你自行判断。
“这就跟赌石差不多。
“所以,我们会采用拍卖土地的方式来挖掘。这里没有内幕,只有公平喊价。
“简单地说,比如你拍下了中关村,那么从中关村地下挖出来的文物全部归你,唯一的附加条件是不准走私出境卖给外国人。在你拍下中关村后,你需要额外地付出拍卖款的百分之十,这百分之十用来做什么呢,用来雇佣人手在中关村周围日夜巡视,保证你拍下的中关村下面的文物不会被别人挖走。
“比如说,几个小毛贼去中关村踩点想要盗墓,那么,巡视的人可以打电话报警,警察会替我们驱散这些盗墓者。我们都是纳税大户,并且在变着法儿背黑锅地保护文物,警察应该为我们服务。并且一定是要在盗墓者没有动手挖掘之前就报警,这样一来,文物部门就没有保护性发掘的借口了。
“若是那些境外的文物贩子想来盗墓,那就不麻烦警察了,我们庙会的兄弟们会赤膊上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并且将老外做成标本供你检验……”
梅雪茗忽然举起手臂,清脆说道:“对不起,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
“……嗯,请说。”
“去年冬天的首标,是安阳周边的一个乡镇,是我父亲花了一亿七千万元人民币拍下来的。那时候,你也像今天这样承诺过,只要我们拍下来这个地方,就会有专人守护,决计不会有别人去那个地方盗墓。是这样的承诺吗?”
“……当然,这是我们永久的承诺。”
“可就在前几天,有人在那里盗墓,挖掘出的青铜器用麻袋装起来往山下搬运。请问,你作何解释?”
“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只相信事实,相信证据。今天来的时候,我把那里出土的青铜觥也带来了,请你对那件青铜觥说点什么,也对大家说点什么。”梅雪茗掏出钥匙,扔在桌上说:“这是房间钥匙,搬过来,让大家看看。”
朱子固抬手扶了扶眼镜,眼角余光扫视众人,见众人一脸迷茫和猜测,心知当务之急是必须应答这个女孩,必须打消众人的疑虑,否则,不但今晚的庙会可能被这个女孩毁掉,以后怕是也没人来了。
朱子固注视着梅雪茗,微笑着说道:“好啊,那就听你的,抬过来让大家看一看。”
朱子固话音一落,过道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球童,走至梅雪茗面前,拿了钥匙,转身朝会场外走去。不一会儿功夫,两个球童抬着木箱子走近会场,把木箱子抬到会场中央。朱子固把条案上的平板电脑和话筒往旁边移了移,吩咐球童把木箱子打开,把青铜觥搬到条案上,又侧头,朝站在门口的球童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吊灯,示意打开灯光。
青铜觥搬出来,摆在了条案上,灯光亮了起来,穿过四面屏幕中间的空隙,投在了青铜觥上。
朱子固一只手捏着眼镜腿儿,微微弯下腰,凑到跟前仔细查看。看了一圈,眨巴着眼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对旁边的球童大声说道:“快去,四楼大厅,从左往右数,第三个窗户下,有个唐三彩人骑骆驼俑,外边罩着个大圆玻璃罩,连底座带玻璃罩一块拿来,只要玻璃罩和玻璃底座,不要里面的骆驼俑……你,去仓库,拿几个大点儿的透明收能袋过来,别忘记拿抽气泵……”
球童快步走出会场,朱子固见众人纷纷探头朝条案上观望,便又对着话筒说了声,请大家稍等片刻。说完,转身走到走道边,对一个球童低声耳语几句后,才返了回来。
不一会儿功夫,球童们拿来了玻璃罩和收纳袋,还拿来了摄像机和三脚架,朱子固开始忙活了起来,把玻璃底座放在透明的收纳袋里,再把青铜觥放在玻璃底座上,在上面罩上玻璃罩,然后拉起来收纳袋,裹住玻璃罩,用小型抽气泵抽完收纳袋与玻璃罩之间的空气。
一个球童提着个金属手提箱走到朱子固身边,朱子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片,插进手提箱外的读卡器里。球童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捧出一个楠木盒,打开盒盖,取出了一个六寸多高的观音瓶。朱子固则拿着个很小的玻璃喷壶,比理发师手里的喷壶还要小,拧下喷嘴,拿着壶身站在球童旁边。
球童拔开瓶上的塞子,小心的将观音瓶倾斜,对准了朱子固递过来的玻璃喷壶壶身,倒出少许透明液体至喷壶内,然后迅速盖上瓶塞,将观音瓶放回手提箱,拎着手提箱出了会场。
朱子固将壶嘴旋拧到壶身上,手握喷壶,向着玻璃罩周围的空气里上上下下雾喷着壶里的液体,直至壶内的液体干涸。
周围众人顿时闻到一股清香味,味道很淡,很远,但却很清晰。
坐在远处的杜行,闭上眼,轻轻吸气,体会这股淡淡香味游走在胸腔的感觉,那神情像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踏入阔别几十年后的故土,扔开手杖,轻嗅着童年的味道和声音……
旁边的球童则摆好三脚架和摄像机,并将摄像机跟投影机连接,于是,众人便在大屏幕上看到玻璃罩里的青铜觥。
朱子固调整了几下摄影机的焦距后,站在话筒前说道:“这位小姐,请原谅我们将你拿来的这件青铜觥隔离起来,这件青铜器上的坏锈会传染,而这座会场周围的房间里,陈设有青铜器,为了安全,只能暂时将您的这件青铜觥隔离起来……在坐的各位,有很多人都是青铜器收藏家,对这件青铜觥表面的坏锈自然是很了解,像了解敌人、了解对手一样了解……”
朱子固看着梅雪茗,顿了顿,继续说道:“青铜器的坏锈,近年来已经被发展成为一种收藏者与收藏者之间,买家与卖家之间,古玩商与古玩商之间等相互攻击的一种手段……1995年,上海的一位收藏家有件西汉晚期的兽衔环青铜方壶想要出手,但买家最多只出九万,死活不肯再加价,那收藏家说不卖了,不卖了总行吧,过几年翻倍能卖出去,不就是等几年吗。
“后来,买家说可以再加些钱,约时间去了收藏家的家里,手捧着青铜方壶又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说只能出九万一千元,收藏家便下逐客令了,约时间的时候说能出十二万,这会儿又变成了九万一,这不是涮人玩嘛。买家走了,这事儿却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