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许章见祁自修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便笑着解围道:“杨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叫杜行,搞绿化工程的……杜行,快给杨总敬酒,敬完酒后跟杨总握握手,杨总可是大人物,握过手之后就能关照你,以后你承揽什么工程,就找杨总,哈哈……”
杜行倒也听话,端起酒杯站起来向杨总敬酒,那个杨总只好转身,在邻桌端了自己的酒杯过来,碰碰杯,抿了一口。
许章又说道:“前段时间听人说,你买了件青铜尊,买了没几天又拿着青铜尊换了件宋代的龙泉窑牡丹大罐,我听说的是不是真的?”
“确实有这事。”
“你不是特喜欢青铜器吗?怎么去换龙泉玩呢?”
“别提了,买的时候太匆忙,没留神,还以为是周朝的青铜尊,结果回去细看,原来是商代的。”
“……商代的……商代的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我个人不喜欢商代的青铜器。主要是因为不喜欢商纣王。”
“商纣王怎么了?”本来沉默不语的祁自修插口问道。
“昏君暴君,肉林酒池,鹿台什么什么的,祁老会不知道?”
祁自修冷哼一声,说道:“商纣王怎么了?哪点不好了?建鹿台造宫殿不对?纣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那时候整个国家都是人家纣王的私有财产,盖座宫殿怎么了,劳民伤财了?盖宫殿本来就是劳民伤财的事儿,不花钱不用人工盖起来的那叫小孩和尿泥,别说现在的摩天大楼,就是一栋普通住宅楼,盖的时候花钱费力没,你能说这叫劳民伤财吗。现在的房奴,贷了款买房子,几十年还债,贷款买房子咋就没人说不好呢?
“商纣王宠幸妲己怎么了?妲己是商纣王的老婆,人家商纣王跟自己的老婆好,关你们的鸟啥事儿,那周文王不是有99个儿子吗,商纣王才几个儿子,到底谁淫乱,比比谁的儿子多不就知道了吗。再说肉林酒池,这么低级的杜撰你都相信?你去找家制酒厂转一圈,光是闻着酒厂里酒精挥发出来的味儿,就能把你给熏醉喽,还酒池子上划船呢,怕是那船桨都能熏软了。再考究点说,酒池子,能容得下船游动的酒池子,那得多少酒?你觉得商代的生产力能一次性酿造出来这么多酒吗?分批酿造积攒下来的?别扯了。你觉得商代的酒酿造出来就只是供人饮用的吗?
“其实就一句话,破鼓乱人捶。
“商朝灭亡了,周朝的人就可劲地编排商纣王,秦汉唐宋明清的人也都跟着起哄。其实不止是起哄这么简单,这能反应出历代中国人的思维模式。前人说商纣王是坏蛋,那后人也跟着说他是坏蛋,前人灌输,后人想都不想就接受。但这并不表示后人没有思考真相的思维能力,比如说我刚才说了一段话,你就反驳,因为你对这番话思考过,为什么你要思考?因为你不去仔细思考,你就会买到赝品假货,你的钱就会交学费打水漂,这关系到你的直接利益。而商纣王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跟你的直接利益没有丝毫的关系,所以,你就不去思考,不会像鉴别古玩那样去思考。
“当然,细细说起来,这里面还能揪出国人的本性,处世之道,人生观等等,说起来太累,今晚就不扯了。”
听着祁自修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杨总气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瞪着祁自修,正想开口反驳,祁自修又说道:“兄弟,你们夫妻俩每次遇见我,不管什么场合,都要变着法子挖苦奚落我,我一忍再忍,可他妈的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干什么呀,不就是嫌我没给你的那些藏品写鉴定书嘛……”
祁自修说着,伸手拍了一下桌子,环望周围邻桌一圈,大声说道:“前年,杨总说是请我吃饭,把我约到他家里,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压手杯,非要我给他写个鉴定证书,还必须得写成真品,我推说没带鉴赏章,没答应。过了几天,他又揣着压手杯跑到我家里来,软磨硬泡的要鉴定证书。问题是那对压手杯我看着就不像是真的。我没答应,回绝了他。呵呵,杨总后来找谁写的鉴定书,又转手卖给了谁,我也不知道,反正这就算是得罪杨总了。就因为这事,每次见面都跟我过不去,犯得着这么小心眼吗……”
杨总也照着桌子拍了一巴掌,亮着嗓子吼道:“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没错,我是请你鉴定过一只成化压手杯,也想请你写鉴定书,但你狮子大开口,写份鉴定书就要六十万。穷疯了吧你,我那只压手杯要是假的,花几十万请几个人写份是真品的鉴定书,那还说得过去,但我那是货真价实的压手杯,我凭什么给你六十万,我找好多专家鉴定过了,不管关系远还是近,都才几百元钱的鉴定费,人家博物馆的还免费鉴定,让我捐让给博物馆,你说我凭什么给你几十万……”
祁自修站起来,一只手上下不停揉着耳后的脑血管,生怕血管破裂,一只手指着杨总的鼻尖,颤巍巍的说道:“你,你才是血口喷人,倒打一耙……”
杨总丝毫不让,反唇相讥。
周围的人急忙拢过来相劝,俩人却不听劝,反倒有了要动手的苗头。
几个球童跑了过来,领头的那个球童拨开众人,站在祁自修和杨总二人中间,伸手将二人推开。
这杨总和祁自修平日里说不上是养尊处优,不过也差不多,处处被人奉承巴结,想看到别人的冷脸色都难,现在却被一个领班的球童像推斗架的牲口一样推开,加上两人都在气头上,满腹的怒火正愁找不到宣泄之处呢。这下好了,俩人一边一个,蹦到球童面前,一人封了球童的胸口,一人揪着球童的肩膀,问球童啥意思,怎么着,还敢动手打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围的人一看,心里都替俩人捏了一把汗,打狗还看主人面呢,他俩人气糊涂了是不,怎么敢在小和尚的地盘闹事。
杨总的老婆,那个戴两个翡翠坠子的女人,赶紧扑到杨总面前,伸手狠狠地在杨总腰间拧了一下,笑着跟球童说误会,误会。
那球童胳膊一挥,撩开二人,转过身去,伸手在圆桌上抄起一把餐刀,转过身来,挥着餐刀在二人面前来回晃了几下,猛地举起餐刀,狠狠地扎了下去。
杨总的老婆吓得腿都软了,啊的一声大叫,本能地伸出双手,捂住双眼不敢看,生怕看到她老公身上哧哧地喷血。
眼珠子抖了几抖,她的手还是哆哆嗦嗦地松开了,眼角瞄去,见她老公身上没有冒血,也没有插着刀子,再睁大眼睛一看,这才看清,那柄餐刀插在球童自己的手臂上。
那球童横起胳膊,手臂上的刀柄颤颤抖动,血从伤口里涌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滴,旁边的两个球童双手捧着白手帕接住滴下来的血,免得鲜血滴落下去,溅花了地板。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您二位就拔出这刀子,捅我几刀出出气,小的身上多几个窟窿无所谓,只要您二位开心就成。”那球童把胳膊递到二人面前说道。
杨总和祁自修傻眼了,看着殷红的鲜血吧嗒吧嗒滴到白手帕上,再看看微微颤抖着的刀柄,嘴张开,话却说不出来。
这时,忽听会场中央传来说话声:“各位,庙会即将开始,请大家落座。”
几个球童闻听此话,便冲众人浅浅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众人转身,见会场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对着话筒又说,庙会准备开始,请大家落座。众人这才往各自的椅子上坐回去,有人回头望望刚才球童所立之处,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滴血。
灯光缓缓变暗。
屋顶的十几盏汉式大吊灯被熄灭,贴着青灰色城墙砖的墙壁上的竹篾壁灯被熄灭,墙角走道上看似随意滚落着的影青瓷罩灯也被熄灭,只剩下垂在圆桌上方的小吊灯还亮着。这样的亮度恰好能看清圆桌上的餐具。
屋顶正中央,徐徐垂落下来四面屏幕,围成一个正方形。不论坐在哪张桌子旁,都保证能看到屏幕。
四台投影机同时打开,点亮了四面屏幕,犹如点亮了一个硕大的方灯。屏幕下方放着一个卷云纹条案,条案上摆着平板电脑和话筒。一个人站在条案前。那人留着光头,戴着眼镜,低头,用手里的触控笔轻轻点击了一下电脑。
他头顶上的四面屏幕上出现了四个地球,地球慢慢变大,变大,变成了中国卫星地图。
屏幕下的那个人开始说话了:“前年,我们的庙会开始举办,今年是第三年。在坐的各位当中有的是第一次逛我们的庙会,所以,请已经逛过一次庙会的人给我少许时间,容我向新来的朋友们简单介绍一下。
“鄙人姓朱,名子固。因为我说话经常跑题,所以朋友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小扯。
“世界上有很多文明古国,中国只是其中较大的一个。然而中国却是文物出土数量最多的国家。可能有人会辩驳,其他的一些文明古国出土的文物数量也相当可观,从数量上来说,有些国家不比中国出土的文物少。但是,你们需要注意,你们所得知中国出土文物数量的来源,是官方提供的,这个数据里面并没有包含民间私自盗挖的文物。
“私自盗挖的文物数量有多少呢?
“很遗憾地告诉大家,谁也无法告诉你们准确的数量有多少。
“但是我们保守估计,私自盗挖的文物和官方出土文物的大概比例为一百五十比一。也就是说,同一时间内,盗墓者盗挖一百五十件文物,而考古队仅能发掘一件文物。这仅仅只是保守估计。并且,盗墓者所盗掘的文物与考古队发掘的文物在人文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上有着天壤之别。比如说,考古队发掘了一座古墓,古墓当中的每一件文物都会计入发掘档案,一枚铜钱也算一件文物,一柄石斧也算一件,一个铜泡也算一件,甚至头盖骨下的一颗假牙也要算作一件文物。而这些没有多少经济价值的文物是被盗墓者所唾弃的。盗墓者盗掘的文物通常都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而经济价值也能反映出文物的艺术、历史等价值。
“再次强调一下,官方发掘文物的数量,乘以一百五十倍,就是文物被盗挖的数量。
“有人也许会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古遗址古墓葬?即便有,历朝历代都有挖掘和毁坏,再加上如今疯狂的盗挖,也不会留存下来多少了,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不可再生资源。挖一处就少一处。
“我还可以告诉大家,中国历代文物古迹中,被盗墓者破坏最严重的,是明清墓葬,十有九被毁。除了明清墓葬,年代往上数,元,宋至龙山文化,良渚文化,再到旧石器时代,这些年代的墓葬有一半都完好地藏在地下。当然,我们指的是那些里面有具有很高价值文物的墓葬。
“有人也许又要说,你说有一半就真的有一半?
“下面我给大家解释一下,我是怎么得出这个一半的数据来的。”
那人说着,挥笔在电脑上画了两下,他头顶上屏幕里的中国地图慢慢变大,变大,继续变大……最后定格,出现了一个小村落的卫星地图。
“从2002年开始,我们便开始关注这个小村子,因为我们得知战国时期的晋怀公就埋葬在这个村子周围。我们开始围着村边找,但怎么找也找不到。我们开始怀疑消息来源,怀疑这个村子旁根本就没有晋怀公的墓葬。挖掘晋怀公墓葬的计划就这样被搁置了。到了2005年,我们从国外租用了一套卫星遥感系统,再次扫描这个小村子时,竟然发现了村子周围有很多类似于古墓葬遗址的地方。
“大家知道,中国的墓葬习俗就是扎堆,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不例外,亲属、家族的墓葬距离不会很远。卫星遥感地图上出现很多古遗址迹象,似乎很正常。但是,晋怀公的家族墓葬群,却在距离这个小村子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其中有些墓葬早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就被人洗劫一空了。晋怀公在位只有一年,被人篡位后杀死。他是个例外。”
“于是,我们又派人去了村子,按着遥感地图上的古遗址迹象,细细的排查了一遍。最后终于找到了晋怀公的墓葬……”
那人说着,又用笔点击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组照片:一片庄稼地;藏在庄稼地里的洞口;狭小的洞底;从洞底朝近二十米高的洞口看,一平方米的洞口已经变成脸盆大小,被洞里徐徐上升的潮气遮挡着;洞底通往墓室的四米多长的隧道;墓室被细密的尘土填实;往外清理墓土;一个碗口大小的陶制头像最先从土里露出来;一堆暗红色的漆器,木胎早已腐烂消失,只剩下一片暗红中透着煞红的漆皮,被墓土熨平,变成所谓的漆器纸。
土里闪烁着金色,那是车马鎏金饰件,依稀还能看到腐朽的木质车构架痕迹;平躺着的青铜鼎,压住旁边的青铜簋,三条腿蹬在土里,腹内填了一多半松散粒土;被铁锹铲起来的青铜鬲……
一张张的照片交替出现在屏幕上,直到出现了散落满地的玉饰、青铜剑和错金牌符后,幻灯片才停止反映,屏幕变回了小村庄的俯瞰地图。
“借助遥感卫星地图技术,我们找到了晋怀公的墓葬,并成功将其墓内所有文物拿到了地面,加上旁边陪葬墓中出土的文物,这批文物总价值超过了11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