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里!等等,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遍布石子的小径上弥漫着雨后土地湿润的气息,薄薄的一层雾气恍然间包裹住两个飞奔的影子。
光秃秃的树干匆匆忙忙向后倒退,万物招摇着影子伸向惨白而又毫无温度的阳光,就连肺里呼出的每一团热气都显得若有若无。
“弗洛里……等等我!我……我跑不动了……”
伊格猝然间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发梢一直淌到鼻尖,又从鼻尖滴落地面。
他实在是太热了。跑在前面的人影趁伊格跪下的一瞬间就已经停下了脚步,不过他没有回头,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
这条路上一点风都没有,但是那人影飘逸的长发却一丝丝地向着伊格扬起。透过伊格的瞳孔,清清楚楚倒映出枯槁的一抹金黄。
“弗洛里……”
“伊格?”
那人影的嗓音带着略微的哭腔,不知怎么的竟令伊格的心肺绞得一阵生疼。酸楚,恶心……莫名的挫败感从他胸口一股脑地涌上脑海,让他好想吐……
“这不是你的错……伊格……但是,你想过来陪我吗?”
伊格猛地低下头,他面前的泥泞突然变成了一面镜子,只是镜子里的男人长着一头金色的长发,而他遍布血丝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同伊格默默对视着。
“这不公平……伊格……”
那声音几乎快要碎了,任谁听到都会钻心的疼。
“我他妈能怎么办!”
伊格完全是用吼的方式喊出了一句话,但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乡野里却没有一点余音。
“我们是亚种人……我他妈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把我带来这个操蛋的世界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弗洛里,拜托!我救不了你!”
“你救不了我?”
镜子里的人影慢慢地转过身,他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好长一条血痕,像是用什么东西将脊椎生生扯出,又用力折断……
“既然当初我们必定要死一个……”
“为什么非得是我?”
“弗洛里!!”
伊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身边的桌柜被他一拳砸得稀烂,在漆黑中发出一阵巨大的断裂声,再一回头……两个矮小的人影直愣愣地站在房门口,手上揣着一柄蜡烛,一副膛目结舌的表情。
“嗷……我们,听到楼上有动静……挺大声的,就上来看看……您怎么了?”
伊格恍恍惚惚的眼神终于认出了矮人房东夫妇。他的手牢牢地抓住被单,整个脊背全是冷汗,呼吸的频率一次比一次急,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脑袋又是发懵的疼。
“对不起……我,没事……柜子我会赔给你们的。”
伊格缓缓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里,此时的他显得分外安静。矮人夫妇仍然有些不放心,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蜡烛轻轻放在靠近床头的另一个桌柜上,这一点烛火顿时驱散了整个房间的黑暗。
“请别在意……”
房门“咔”的一下关上了。
“如果当初死得是我,你又能活成什么样子?”
伊格对着烛光喃喃自语。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于是起身披了件皮毛,扭头向着窗外的一片烟景默默看去。
闪烁的启明星……简直就和在收养院看到一模一样。
“咚、咚”
窗台上的木隔板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就像是下雨的夜晚,雨水敲打个不停的声音,但是外边天气正凉爽。
“咚、咚”
没等伊格多想,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只不过这一次,在冷风过后,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看在维达尔的份上……你他妈究竟要干什么!?”
伊格一把推开窗子,一个灰蒙蒙的东西“嚓”的一下从窗板缝里弹飞出去。那玩意轻飘飘的,只是弹到半空,又飘飘落下,幸好如此,否则伊格可就抓不住它了。
一张纸……揉在伊格手心里的就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像是城堡里的当差会使用的香水。
他赶紧趴在窗口处向下张望,
但除了简陋的木架以外,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这里可是三楼啊。
伊格回到蜡烛跟前,借着烛火点着了自己的烟杆。皱巴巴的纸片好像之前就有些损毁,字迹扭扭捏捏不成形象,好在伊格的视力很好,这封书信勉强还能看得清。
果然,是托巴纳寄来的,注明着最后一封信。这家伙,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连笔都拿不稳,但他的脑袋还算清晰,因为信里提到了粘在纸片背后的托兰德税务支票,整整五百金。
看来,托兰德家族的大少爷的确是说到做到,但也不难看出,他真的非常着急……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维多里斯特山脉……”
“我得出发了。”
矮人夫妇慢慢地回到楼下,留宿的客人们都睡得很熟,谁都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从睡梦中醒来。
老头轻手轻脚的把钥匙挂回原位,正打算回房间接着睡去,却不曾想一阵冷风从大门口呼啸而过,薄薄的一层窗纱上流露出半个黑而浅的人影。
“有人吗?”
还没等老头老婆子发话,大门那头倒先问起来了。
“我想租个房间……”
一只青灰色的手臂已经伸过窗纱,接着缓缓将它拨开。墨绿的瞳孔很快倒映出夫妇二人的模样,那粗糙皲裂的面孔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不,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是要租房吗?”
老头的嗓子有些颤颤巍巍的,像含着什么东西又吐不出去。
“我没说清楚吗?”
客人将腰使劲向下一垂,半张鳄鱼形色的面孔赫然从兜帽里露了出来。
“我租三楼最里边的房间。”
“可是……先生,那房间已经……”
老婆子话才说到一半,半兽人一个眼神愣是让她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房间有人住下了,或许,您再看看别的。”
矮人老头赶紧搭话。
“不……我就要那间!”
没等夫妇二人劝阻,半兽人顺手捞走钥匙,大步流星向着三楼走去。
他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很快就已经站在了伊格的房门前面。
房间里边没有一点动静,只有隔壁房客的鼾声大得惊人。半兽人笑着晃荡手中的钥匙,非常利索的挑出一把插进锁眼。
“咵!”
海港的寒气突然扑面而来,迎着门口的一扇窗户敞开着,刷刷直往房间里灌风。一柄快要燃尽的蜡烛下边堆着薄薄烂烂一层灰,还有一小袋沾了蜡油的金币。即便开着窗,整个屋子还是弥漫着一股焦味。
半兽人的目光很快被系在窗杆子上的一根麻绳给吸引。绳子摇摇曳曳悬在一尊简陋的木架上端,正中心垂直的地方还有一快凹陷下去的木板。
这个时候,月光恰巧晃过兽人丑陋不堪的半张脸,照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愤怒与难堪。
“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