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光撕裂了夕阳下波澜的最后一层云浪,就像劳顿的过客灌进满腹的苹果酒,脸上泛起的红晕也在睡意朦胧的下一刻消失不见,看不到刚才的一点殷红。
支撑起大片暮色的圆顶山头,似乎环绕起一两颗星星跟丢了满天星辰,倒是着迷于山脚下模模糊糊的一座农庄,窗格里闪烁着不输雏阳的温暖炉火。
系着脏围裙的红宝石仍然很有力气,她从十年前就在这片草地上饲养健壮的奶牛。即便是维多里斯特山脉最强的风也不能刮倒任何一间房舍,她和自己喜欢的一切就这样安静祥和地生活在一起。
今晚的月亮圆得特别快,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卧在正对山峦的那个床头上写日记,但今天不行,有客人到访,也许是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两三个人反而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炉火上的汤壶已经烧开了,乳白色的鲜奶炖进霞城最棒的蜂蜜,厨艺再差的女人也能做出不错的味道。
“你的手气太臭了,尹格!”
“真他娘的背!你一定是看到我的牌了,我没理由输的。”
“你就是这样没耐性才会输钱给我,还要害得托尔跟你一起赔钱,你说是吧兄弟!”
“你别这样看着我,托巴纳……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三个穿着有些不搭调的男人围坐在一个深色简刻的橡木桌旁,这种场景在城镇以外的乡村很少能看到,特别是两个帝国商人打扮的小年轻,那更是稀客了。
相比之下,只穿一件单衣的伊格却像云游四方的吟游诗人一样简朴但亲和,事实上他也的确会唱歌,甚至还会一点鲁特琴。谈起他曾经在后勤舰上做水手的那段经历,他会说“正是那段过去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音乐天分,事实上我有资质成为整个后勤舰队最顶尖的音乐家。”
就冲着这份亲切感,红宝石将刚端来的汤壶刻意的往伊格这边挪了挪。
“你的名字很特别啊,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吗?”
红宝石盛汤的手随着目光的迅速抬升停了下来,但却发现说话的居然是自己身后的伊格。
“啊……不,不好意思……这个……”
“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用勉强了。话说回来,走了这么久我都饿了,还是吃饭要紧!吃饭要紧!。”
伊格一把从红宝石手里夺过木碗,直接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三两下工夫一碗蜜乳就已经见底了。“你吃东西都不加盐的吗?”桌子另一头的托巴纳一边往碗里掺进一小撮盐,一边有些好笑的望着已经接过第二碗的伊格。
“这可是蜂蜜啊,霞城的蜂蜜,当然要喝原汤才对!”
托尔有些害羞捂住了自己微张的嘴唇,他喝汤的样子好像一个教养极佳的淑女。红宝石实在难以忍受这种奇怪的饭局,她更乐意回房去和自己的猫讲话,就有些尴尬地慌慌忙忙跑了出去。
“什么嘛……还是得自己来。”
伊格显得有些沮丧,但眼前的两兄弟却很不搭趣,他们撇了一眼红宝石离开的背影,直到门框只留下窄小的一条缝,转而盯着粘稠的蜜乳咂了咂嘴。
“我们也该谈点正事了吧……”
窗外的寒风突然逆了方向,追着小径上的枯枝烂叶打闹个不停。也许是它们吵得太欢了,房间里的薄窗一直在沙沙作响。
而刚才烧的正旺的炉火,不知道是风吹的缘故,还是刚刚出去的红宝石撒了一勺水,好像也逐渐暗淡了下去,只剩下一抹微弱的花火色,悄悄依偎住三人喝汤时的半张脸孔。
“我很高兴我寄出去的每一封信你都收到了……而且你人还在这里,总算是没耽搁。”
“父亲一直催得很紧,你要知道,他老人家脾气不太好。”
托巴纳有些着急地搓动左手无名指的银戒,但伊格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喝着碗里的蜜乳。他随手指了指三人脚下的一只包裹,示意托尔从里边抽出好大两张地图。
这些图案虽然都有些泛黄,但保存得还算完整。上面零零散散用黑炭标注了一些哨塔或是山庄、城镇之类的地方,有些已经被摩擦出淡淡的刮痕,但只有一处圆圈看起来特别的清楚。
“那些狗娘养的宝藏猎人一定猜不到它会藏在那里,就算是我们聪明的托尔也想不到,是吧?”
“我在码头已经见识过他们了……说实话还真不少,得有十来个人吧,前后不会相差两天。”
“真的?我以为这些狗腿子从来不会结队的,哈!”
伊格念叨着点燃了自己的烟斗,细长的倒影在地图上若隐若现,就像一团阴云笼罩着那个圆圈,慢慢的让一层黄布埋进灰色的浓烟当中。
“你最好手脚快点,为了这件事,老头子已经砸了太多钱了。”
“啊……你关心的是这个吗?”
伊格慢慢将腿搭在桌板上,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里就像有一团火,烧得托巴纳心头难受。
仿佛话里有话。
“你事先调查我?”
托巴纳的眉弓突然挤成了一团,一副很难看的表情。
“并没有……”
“做你该做的……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声音沉得可怕。
“我哪敢呐!尊贵的大人!。”
“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老二从你裤裆里剜下来……”
托尔试探性地扯了扯托巴纳的衣角,但他激动的兄弟根本不在乎他想干什么。
“没必要把气氛弄得这么糟我的朋友,你们会见到它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伊格已经背着行李站到房间门口了。“你还有一周的时间……”托巴纳斜眼撇了一角伊格的背影。
“真不该提前付给他那么多钱……。”
一道凉风,关上了门。
渐冷的月光平铺成一条蜿蜒的小路,从农场这头跨向遥远的彼方。
“看来今晚的路还很长……”
伊格打了个响嗝,掏出一枚铜币随手抛向天空。暗黄的漆色在渺小的山头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接着铿铿锵锵跌在地上,三声脆响。
它就躺在伊格离去的影子里,听他口中轻轻哼出的乡歌。
“年轻的旅人还在路上。”
“披着精灵姑娘送的红翅膀。”
“我要去哪里?寻找无穷无尽的宝藏!”
“我不是猎人,不是诗人。”
“只是漫无目的,一路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