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族人考虑,耐尔洁不能任性,她召集三支部落的酋长:阿什那多格期、阿什那盾里、阿什那佳业率,同他们商讨迁徙事宜。
阿什那多格期年龄最轻,去年娶了阿什德元珍的女儿,最不愿意受阿什德元珍的控制,他建议耐尔洁等阿什德元珍部南迁之后,他们就西进,驻扎到阿尔泰山南。
阿什那盾里是个中年人,与耐尔洁的父亲阿什那期率年龄相当,是阿什那期率的远房堂兄,本来独立统领一个部族,因受到大食重创,不得已加入阿什那期率部族。
他稳重,小心谨慎,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也只有他知道耐尔洁不是阿什那期率亲生女儿,但是为了部族的稳定,他一直隐瞒不讲。
阿什那佳业率三十多岁,跟随耐尔洁的父亲多年,最受阿什那期率的信任,他本来以为阿什那期率会把汗位传给他,没想到阿什那期率把汗位传给女儿耐尔洁,这让他很不满。阿什德元珍就是想利用他来与耐尔洁内讧。
他们在前厅商议的事情,楚浩大约能听个明白,等耐尔洁回来,他跟耐尔洁说:“你不用考虑我,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决策。”
“你不用多想。是部族内部和整个突厥情势不稳,我才犹豫再三,不知迁徙到哪儿。”
“如果不给你添麻烦的话,请派人把我送到夏州北境,我会找人来接。”
“唐使……”
“叫我楚浩。”
“我……楚浩。”直接称呼名字,耐尔洁忽然脸红了,她忙背过去端起药碗,避开楚浩的目光:“侧值页说了,你现在不适合乘车。你哪儿都不能去,是我冒险把你救下来的,你欠我的,没有资格拿主意,必须听我的。”
“这样说话才像一个部族首领,刚才在前厅怎么不拿出气势?”
“是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叫他们来不过就是走个形式。”
“你觉得哪个酋长情绪最大、最难统领?”
“阿什那佳业率。”
“那就把决策权交给他,让他来决定往哪儿走,尊重他的决定,跟着他。”
“佳业率和多格期都主张去阿尔泰山南,盾里不表态。阿尔泰山南距离我们部族的故地还很远,那里的草场很久没有归属,谁都可能占为己有。如果占为己有,就有人来攻打,铁勒九姓及弓月残部都不好对付。”
“听取表态人的意见,让他们负责迁徙,会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你需要做的只是协调他们的关系,让他们不受阿什德元珍的控制。占领领地势必要付出代价,突厥目前情况很不乐观,与其游离在中部受制于人,倒不如到阿尔泰山南稳住脚跟。”
“可是我怕你坐马车有危险。”
“我躺了两个月,腻了,出去透透气,好的更快。”
阿什那骨笃禄和阿什德元珍等部为了收集东突厥残兵、占领南部的草场,提前出发。耐尔洁所部也为迁徙做好准备。
路上洗澡不方便,老巫给楚浩检查完伤口之后,让几个老嬷嬷给楚浩备了水,让他泡个澡。楚浩太长时间脚没着过地,站起来头晕目眩,吐了两次,才走到沐浴间。他坚持让老嬷嬷都出去,自己洗。
两个月,没有痛痛快快洗个澡了,楚浩往伤口上贴上膏药,浸泡在澡盆里,闭上眼睛享受着。他不能急,但是需要一个计划回到大唐。身体是一方面,主要是天皇能不能放过他。
他在大唐恐怕已经是死了的人了,可以远走高飞,到海上去,只是燕西和孩子们怎么接出来。不,他不想当逃兵,长安是他的家,他一定要回去。
楚浩在里面呆的时间太长,老嬷嬷偷偷看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叫道:“唐使。”
“我很好,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水温本来就不高,一会儿冷下来了,他还是不想动。耐尔洁在外面等急了,生怕有什么闪失。隔着门叫:“楚浩,楚浩。”
楚浩的嘴角上扬,想起去年,那个草原的夜晚,耐尔洁穿着领补用的柔软丝绸,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和紫罗兰香味,那个时候,他隐隐觉得他和耐尔洁是有缘分的,不想今年就应验了。她还是个孩子,正处在权力交接和四面强敌的危险时刻,楚浩不想成为她累赘,要帮她度过难关。
午饭都摆上了桌,楚浩才穿戴整齐从沐浴间出来。尽管虚弱,脸上的英勇和睿智遮盖不住,修剪整齐的胡茬,带着浓厚的男子汉气息。突厥的羊皮袍子更加凸显他上身健壮的倒三角。
耐尔洁鼓掌说:“若能走到桌子这边来,我分你一整只烤羊腿。”
楚浩走的缓慢,坚持到桌子跟前,拍了拍耐尔洁的头,弄乱她的发帘。
烤羊腿楚浩是吃不了,滋补的药膳汤足够他喝饱了,枸杞、冬虫夏草、百合、黄芪……老巫的药膳跟大唐的大夫开的方子如出一辙,天下有很多东西是相通的,像音乐、舞蹈和病理。
燕西带着三个孩子,悲伤只能是暂时的,她需要天皇天后给个说法,没有尸体的葬礼怎么办。李林阻止她说:“浩经由海路出使大食时,曾经嘱咐我,除非他的尸体被运回长安,否则不要替他报丧,更不能举办葬礼。”
燕西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李林解释道:“若楚浩死了,靺鞨难保封给谁,商队和船队都会乱。只要没人见到他死,就假装他一直还活着。维护现有局面,等着孩子长大再做打算。”
燕西哭着点点头:“被人揭穿怎么办?”
“当年朝廷都为二哥楚岳立了碑,后来二哥不是也活着回来了吗?有谁问起来,就拿二哥的生还搪塞。如果浩果然像二哥说的被猎犬吃了,尸体已经不存在了,那就不会有人来揭穿,除非他们能抬回浩的尸体。”
“二哥也同意吗?”
“我和二哥商量过了,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就说楚浩在突厥中箭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使团的人也没有办法反驳,天皇也不会再纠着浩和你不放。就算浩真的活着回来,也要让他到海上避一避。”
“二哥见郡公最后一面时,他还活着对吗?他会不会还活着?”
李林不敢给燕西希望,自己也不敢有这个奢望,他的悲伤不比燕西少,在这个世上,楚浩是他最亲的人,意志的导向,失去楚浩的人生,他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