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来了多少人?”
“三个。”
“罢了。”
“我已经尽力说服他们了。但一听是去寻找那头怪物,大家都怕得瑟瑟发抖,更别说……”
“不要紧。”
“呼……但比昨天要好些。昨天他们可一个人都不敢跟我去山里。”
“倒也不必去山里。”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叫他们准备好火把和棍棒就行。”
“好。”
此时天色已是昏暗无比,几颗暗星如洒绣般缀在那一卷包裹人间的漆黑巨布之上。猎人和游让带领着另外三个年轻男子冒着夜色藏匿于一座堆满了干茅草的矮土坡旁。
站在这里勉强能看见整座村子的大概,也不至于太过暴露于人前。倘若村庄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们也都能看见——并且在第一时间冲下山坡,赶到现场。
守坡待兽。
说起那三个固执而犹疑的年轻人,是在乌和的百般劝说下才肯和他们一起出来对抗那头令人闻而却步的可怕怪物的。虽说几个小伙子刚刚成年,正是血气方刚,胆大于身的时候,面对这种事情倒也是有一腔热血,只是见过了那些血淋淋的尸骨后,再怎么“沸腾”的鲜血也会被一泼凉水浇熄。好在猎人不惜口舌软磨硬泡,加上年迈的老村长躬身来请求,他们才终于愿意随二人出来——但整个村子里敢来的也只才找得出来他们三个。
“为三叔一家报仇!”
“对,一定要逮到它。”
“剥皮抽筋!”
“宰了它!”
“为了大家!”
那三个年轻人情绪虽然似乎特别高涨,还挥舞着手中的木棒,但微小的喊话声却暴露了他们心里依旧残存着挥之不去的一丝恐惧……
“你没和他们说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吗?”游让疑惑地望着三个年轻人,突然转头看向乌和。
“没说,他们仍然以为是熊之类的山林野兽……”猎人咧着嘴,尴尬地笑了笑,“但……我让他们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
“它长相……肯定不会特别好看——”
“现在才刚刚入夜,那畜牲会这么早出现吗?”
“也许不会。不过,今晚我们最好别打算睡觉。”
“只要那怪物还在四周游荡,也没谁能真正睡得着。”
“我能感觉得到,它今天会出来的……”
“你好像很期盼见到那东西。”
“你不也是么?”游让一撇头,颇有意味地一笑。
“我么?自然是如此。我一定要亲手将那畜牲的脑袋一刀一刀割下来,挂在村子前的大木柱上头,给大家也是一个交代!”猎人渐渐变得激动起来,牙齿咬得咔咔响。他大呼了一口气,手颤抖着不知从哪拔出了一把腰刀,狠狠比划了比划。那把刀造型古朴,虽然已是锈迹沾身,但从那依旧锐利无比的刀刃便可看得出来,这仍然是把吹毛利器。
“其实……我们甚至都未必能应付得了它。一切小心为上。”
游让扮了个鬼脸。他也将腰间的长剑拔出,顺势倒插在了泥地上,这样做,是为了当再要抽出剑来时会比从剑鞘里拔出来方便得多。青年人这仿佛是习惯性的插剑姿势让乌和想起了昨晚他与暮妖对抗时的样子。
猎人回想起游让昨天那过人的身手与胆量,其实已是认定他绝非等闲之辈。虽则现在这天黑了下来,还有一头怪物正在暗处蠢蠢欲动,但有游让这神秘的高手站在旁边,也算有些许安全感,他想,即使面对的真是传说中的恶魔或夜叉,他们仍然是有胜算的。
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一阵阵呼啸的寒风肆虐着。天上星月的微光不堪大用。山坡上只有几撮晃动着的火苗以及一个火堆尚支撑着最后几缕暖意与光亮,恍恍惚惚之间,已是不知过了多久……
游让望着山坡下寂静的村子,似乎还有几户人家仍未熄灯。他眯着眼睛估算了一下大概的时间,从他们开始埋伏在山坡上到现在,大约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快两个时辰,再不用多久,午夜便至。
“说到底,你是凭什么觉得它今晚肯定会出现的呢?”猎人小声询问着游让,但真的就是询问而已,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
“我倒是真不敢绝对的肯定,”青年的那身黑衣已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环抱双臂,转头看向了猎人,随后慢慢地说道,“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它离我们很近,很近……”
尽管二人谈话声很小,但几个年轻人仍然是听清了内容,他们突然变得警觉,开始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将手中的火把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上的木棒也缓缓甩动了起来。
“不,不用这么惊慌,”游让做了个压低的手势,示意他们冷静些,“或许我们还得等待一阵——或许更久——你们还忍得住么?”
“行。”
“反正今晚也睡不着了。”
“一定要将那头畜牲逮到再说……”
三个小伙子还算气盛,苦守了这么久,也并没有一丝退意或者倦意。
“抱歉……我……我撑不住了……”一旁的猎人撑着双膝无力地摇了摇头。自他昨晚经历了那些事后,辗转反侧到了天亮,一夜未合眼。今天也已捱到了如此夜深的时刻,精神即使再怎么好,也扛不住了。
“让我睡一会儿就行,一会儿……”
乏力的乌和摇摇晃晃地坐到了地上,一头栽在了一块垫了几捆茅草的大石旁,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虽然已经取下了背后的猎弓和箭袋,但那把锋利的腰刀依旧是紧紧地捏在手中……
“他确实太累了,应该休息,”游让借着一个年轻人手中的火把发出的光亮,冷冷地看着睡在一旁被凉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猎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又笑道,“不过在这地方入睡可不大可能有个好梦。”
“他肯定会着凉的。”一个年轻人关心地说道。
“也比累死好。让他歇息着吧,我们小心些,注意观察。”游让再没管一旁酣睡的乌和,而是继续盯着不远处的村子,现在,已经没一户人家里亮着光了。
天空中飞来了一小群乌鸦,叫唤着从众人头顶上方掠过,为本就风声鹤唳的氛围平添一股瘆人之色……
“那是什么?!”
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从村子里的某座房屋前匆匆略过,又窜进了隔壁的羊圈里。附近虽说一片漆黑,但山坡上的众人却看得真切。
“果然来了么……”游让一只手飞快地拔出来了地上的长剑,另一只手接过了身边人递给他的火把,“你们站在这里别动,一个人看好乌和,另外两个随时准备过来帮我——在我对抗不了它之后。要小心!”
话未说完,游让已经一路冲下了山坡。
————
“让我来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游让小心翼翼地在一栋栋房屋间穿梭着,手中的火光照亮着前进的方向。他咽了咽口水,将呼吸声压到最低,警惕地看着四周,竖起耳朵,留意着身边任何的动静,即使是一声发情的猫的叫唤,即使是一声树叶被风吹动时的沙沙声……
他走到了那破烂的羊圈前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一只羊或者其它什么牲畜——这儿早就被改成了村民们堆放农具的地方。锄镐和钉耙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还有一个碍眼的石磨不偏不倚的挡在中间。游让有意识的避开它们继续前进。他弓着背,左手有规律地晃动着火把,右手上的长剑也慢慢挥舞起来——他想引诱怪物出来,但尽量将可能出现的突然袭击控制在他的准备之内。
「这里不适合厮杀,」他想,「我应该试着退出去,最好别惊醒村民,最好离村子远点。那东西的力量可不小,应该也相当敏捷,我要格外小心些。」
游让一步一步退到了一条村南边长满了杂草的小路上。他用火把点燃了一簇又一簇的草丛,一瞬间,烟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愈烧愈烈,熊熊的火光竟勉强如白昼般照亮了半个村子。
来吧——
他心中默默地念叨着。游让坚信,那东西仍然是死死跟着它的。
“你没必要有任何顾忌,别这么拘束。”红色火光下,舞着长剑的青年人对着面前的空气小声地说道。他也不知对方是否能懂人言,甚至都不确定它是否正在自己的前方,只是为了让气氛别那么紧张才如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话:“你是想把我当做食物,还是猎物?”
片刻过后,曲折小径上的杂草已被火焰撕咬得只留下一摊灰烬,散发出了一股呛人的烟熏味。村子又陷入了浑噩的黑暗之中。游让手中的火把也已经差不多要燃尽了,但仍是不见有任何东西出现。
“那畜牲到底在哪?”
忽然间,一头呲着两颗大獠牙的棕毛野猪不知从哪冲了出来,一声怪叫后,发了疯似的从游让面前跑过,差点将他撞倒。幸好他反应足够快,一蹬腿,一转身,便躲闪了过去。
“该死的东西,原来是你,真耽搁事。”青年人恶狠狠地咒骂着。他收起了长剑,也稍微松了口气。
游让准备原路返回到小山坡上。他今天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守株待兔之类的蠢事了,他打算叫回那三个年轻人,也让正受着寒风折磨的乌和好回家休息……
正当游让走到山坡边时,才觉得不对劲,这儿一片黑——火把的光亮消失,还有那个临时搭建的火堆,也无缘无故熄灭了。
他心中越想越害怕,三步并作两步,跃上了山坡。游让发现,火堆确实已经被相当粗暴的方式给灭掉了,而那三个原本应该在的小伙子却不知所踪。他又将火堆点燃,顿时一股赤红色的光再次照耀了这座小山坡,自己的黑衣也被这股光亮映得发紫。
这时,他开始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才看得清楚:离山坡的不远的稻草堆边上,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一卷卷稻草正横七竖八地摆在一起,就这么在游让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他眼前……
“不,不,不。”
游让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晃了晃脑袋,拿起长剑疯狂地挥舞起来,对着四周大喊道:“来啊,你这畜牲!”
没任何东西出现。
他连自己也不清楚在山坡上与那所谓的“怪物”对峙了多久,他甚至也不清楚那东西到底再出现过没有。直到了天亮,村民们才发现了横躺在地上的他,以及那三具年轻人的尸体。
这时的村子已经炸开了锅,恐慌统治了这里,整座村庄如被熏烤得摇摇欲坠的蜂窝……
————
“我的儿啊!”
“到底什么样的怪物啊?!”
“我都叫你别……别跟着去……”
“杀千刀——”
“作孽啊!”
“这可如何是好……”
那三个年轻人的父母亲认领了尸体后,哭得死去活来,但他们也不知该责怪谁,只是一边饮泣着,一边给自己的儿子盖上了白布。那满是皱褶的裹尸布刚卷上尸身,即被染得通红……
在一阵小规模的骚动之后,已是一副老骨老手的村长挨个到各个村民的家中,亲自一个一个的去安抚大家的情绪——特别是那三个惨死者的家中,他一个快七旬的老人,差些给他们的家里人跪倒。老村长觉得,作为一村之长,那三个年华正茂的小伙子的死,自己要负相当大的责任……但没人好说些什么,毕竟事关所有人的安危,没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筋疲力尽的游让对着天空连叹了三口气。
他回想起昨天的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不慎会带来这么大的愧疚感,他诧异而不安,怀疑着身边的一切。
等等,乌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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