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让注视着眼前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甚是惊异,不安中挤出了一副凝重而困惑的表情。
「呵哈,可真是诡异。」
他从未遇见过如此压抑又夸张的景象:一大群毛发呈黑灰色的不知是何种类的飞鸟们聚拢在一起——就游让简单地估算和目测便都能看出这里大概有一两百只鸟——它们在一起就像是一团被狂风卷起的沙尘暴,密密麻麻的挡住了大半的天空,一只只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还忒古怪,如一个个着惊的婴儿扯着嗓子啼哭,闹得人心里直发慌。
“它们肯定不是麻雀,看样子也不像是乌鸦,”游让耸了耸肩膀,强颜欢笑道。他的脚步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向后退,“更像是群……嗯……蝗虫。”
“蝗虫……啊……说的没错……”青袍老者站在青年人的身后,轻得似没有声音地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肩膀,“它们叫‘蝗鹊’,以前有些人是这么这些可怕的小东西的。”
“‘蝗鹊’?那是什么?”
“它们是很古老的鸟类,太古老了。我没法儿用那些成天抱着书卷的学士的口吻给你说明,不过,小子,见过田野和菜地遭遇蝗灾过后的可怕景象么?而被它们袭击过的地方,只会更加狼藉不堪……这些东西极其难缠,而且总爱成群结队的出现。灾荒时的蝗虫只会糟蹋庄稼,它们可不只如此。蝗鹊性情凶残,又格外好斗,会攻击任何活物。它们的喙上长有无数的为撕裂皮肉而生的倒刺,就像是一根根钉子,它们爪子也利得很,即使你是被一只给纠缠上,也能将你啄得血肉淋漓,何况那么大一群,不过它们从来都不单独出没。但按以前的经验来讲,这个季节在这招寒山上不大应该见得到它们才是。”
“现在该如何?那儿可有一大群……”
“和以往比,今天这些算少了。呆在颗树后面,然后别动。千万别让它们其中任何一只咬到你或者抓到你,一旦你受伤流血了,它们闻到伤口散发出来的血腥气会变得更加疯狂。即使是同类的血,同样也会让那些小东西陷入狂暴之中。”
游让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挪着步子退后到了一颗高大的枯树旁,但他再探头观望时,看见那老者却仍然是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片刻不到,在天上盘桓的蝗鹊们啼鸣着像一支支离弦的箭矢般从天空中飞来。
成群结队的黑鸟再一次聚拢在一起如倾泻的黑色洪流般席卷了二人面前的一切。
风中摇晃的树枝被撞得噼里啪啦,群鸟刺耳而凄厉的怪叫不绝于耳,从它们身上散落的黑灰色羽毛像染过墨的雪花,飘飘洒洒,满天都是……
游让躲在一旁,一边双手拨弄着即将出鞘的剑,一边半蹲着紧贴在大树的满是沟壑和藤条的树根下。他能感觉得到,也能看得到,那铺天盖地的一道又一道黑影正从自己身边飞掠而过。游让知道自己无力驱将它们全部驱赶,只好照着老人的话,尽力躲避,甚至尽量不让一片落下的羽毛沾身。
游让发现,那些让自己琢磨不透其目的的黑鸟们却似乎有意识的绕开了这位青袍老者,就如炙热的火焰令蛇虫害怕一样,避之犹恐不及。青年人觉得,似乎也并没有像老人刚才说的那么可怕。
老者依然站着,左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举起了右手。游让这才看到,老人那骨节分明的黝黑手腕上戴着一串造型复古、泛着墨绿色光点的玉念珠。
“起!”
老人继续抬高右手至头顶,青色的长袖滑落到了肘尖,手腕上的那串念珠自己竟也缓缓转动起来……霎那间,似乎有一道闪烁着的点点光芒从青袍老者的掌心流过,整座招寒山上,原本呼啸的北风陡然间停下,渐渐的,一阵源头莫明却异常强烈的南风倏地意料之外地刮了起来,将蝗鹊群吹得四处乱转胡飞,宛如一只挥动着的大手,将它们尽数驱赶出了此地。
——呼——呼——呼——
那股突如其来的西南风如愤怒的山兽嘶吼着,愈发猛烈,堪比雷震,仿佛只要再更加强烈些许,风中的那些一只只蝗鹊便会被如此强大的风力如刀刃切割般绞杀而死伤殆尽。
那些怪异的鸟叫声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不过还是被巨大的风声不留情地给盖了过去。
将鸟群驱散后,那阵像是由老者操纵的强风还是在他敷衍的一挥手后停下来了。
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
待完全平静下来,山中再一次刮起了开始时正常些也微弱些的北风。
老者似乎展示自己惊天动地的骇人能力时毫不避讳,这一幕都被游让瞧见了。
“厉害。”
游让话说得相当小声,但还是被对方灵敏的耳朵听见了。他踢开了地上一只不幸撞死在树上的蝗鹊丑陋的尸体,靠在树根后,向老人轻轻弯腰鞠了一躬。
“哈哈,小子,出来吧,现在没事了。”举重若轻的老人收起了刚才严肃得异常的表情,连抖两下衣袖,满是皱纹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刚才还是挺险的吧?”
“——又有何险的?有您这样神通广大的老前辈在,仿佛这恶名昭著的招寒山其实也没什么可畏惧的。”青年人从枯树后探出来,走到老人的面前,微微笑道,语气中虽然带着些许类似讲笑般的嘲讽,但仍然是善意的。
“唉,那你是没见过这些蝗鹊群是如何在一瞬之间将一窝熊给啄得只剩下骨头的……”老者无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脑袋,“不过它们确实没以前那么穷凶极恶了,这也许也是有那头阴昧龙存在的缘故……”
“呼,此话怎讲?”
“大概是那头真正的恶兽压住了附近这些小怪物身体中的狂性吧,诸如此类的……老夫并不特别肯定。”
“不过,既然您这老前辈有如此呼风唤雨的强大力量,何会这么多年都对付不了一头阴昧龙?就在下认为,您老人家应当早已可将其制服才对。”
“不,老夫若要傲慢一些,不谦卑地说,召来这些风风雨雨的,也不过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而已,我拥有的真正的力量其实不止于此,但如果依恃那些用来对付那头怪物,还是无济于事。那东西实在是太强大了。绝非是我一人之力足以对抗的,那种生物,是不可小觑的可怕。”老人用手轻轻抚着腕上闪闪发光的玉珠,并不多么悲哀地一叹气,更像是自嘲,“不过,到底还是怪老夫无能啊……”
此话一出,原本对他身份没那么好奇的游让,竟然也开始疑惑起来。
“——好吧。”游让不紧不慢地认点了点头,仍然是笑着的,“所以,这招寒山上还有什么危险,我迫不及待都想见识见识了,哈。”
“我说过,太多了。”
老人话一说完,游让突然一瞪眼:“等等!”
“怎么了?”
“您开始说的,在那林子里散发着臭味的瘴气,好像在刚才那场风后,现在已经弥漫过来了,”游让捂着鼻子,渐渐皱起了眉头,“真要命……”
青袍老者也将头一偏,用衣袖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呼……嗯……老夫已经闻到了。不过,这不像是那股瘴气的味道,更像是腐烂的尸体味,是那些蝗鹊来袭前刚进完食么……但……为何气味会如此浓烈?这山上,哪会来这么多腐尸给它们分食不成?而且这个季节它们确实不应该出现才对……”老人疑惑地看着游让脚下的那只蝗鹊尸体,走近了去,用手慢慢掰开了它仿佛畸形了般的难看的喙,面露厌恶之色。他吸了吸鼻子,啐了口唾沫,“果然,这玩意儿的嘴巴里也全是这味道,还有令人作呕的肉屑,看样子它们刚刚大饱口福一番,难怪刚才那么安分。”
“安分?这我倒不敢苟同。”游让心有余悸地望着天空,“不过前辈的手段确实令我叹为观止,还有什么要顾忌的么……”
“我觉得我们恐怕先要去其它地方看看了。”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么?”
“那股腐臭味,恐怕……绝非是瘴气。应该不仅仅是由这些蝗鹊带来的,它们确实是会吃腐肉,就如同大多数恶心的禽类一样。但那股味道,离我们很近,一定是一头相当巨大的庞然大物死掉了才会留下如此重的气味,一般的野鹿和野猪尸体在这寒冷的山上是不会散发出这么大的腐臭的。而且那东西应该死了有一阵子了。”
“哦?”
“老夫就劝你先别继续前进了,前面那林子仍然还有瘴气存在着,而现在,我们也许要离开这里一阵子。”
青袍老人指了指脚下这条崎岖的山路前的那片茂密的树林,即使现在是白日,依然能感觉得到那林子死气沉沉,游让想来,应该也是那股所谓的瘴气令附近的生物都退避三舍了。
“要去往何地?”
“不知道。”
老人拾起了身边那只蝗鹊的尸体,再一次掰开了它的喙,这一次,他伸手用力拍打着,一块残缺鳞片一样的东西从黑鸟的嘴里掉了出来。老者打量着那块黑不溜秋的东西,一摇头:“不。”
“可……不能这样……”老者面色慢慢变得有些难看,说话也变得似乎没有什么气力,“这种气息……”
“怎么了,那是什么?”游让像是发现了问题的所在,看着老人手中那莫名其妙的东西,郑重其事地问道。
“龙鳞。”
“什么!?”
“是的……难怪,我能感觉得到,最近像是发生了什么。原来,是那头阴昧龙么……”
“这么说,这些蝗鹊是刚吃了龙肉?那头怪物的肉?它死了吗?”
“看样子是这样了,这山上,没有第二条龙。”
“不会是这些蝗鹊干的吧?”
“它们只是路过罢了。”
“这样啊……”游让点了点头,“不过,那头您对抗了这么多年怪物先于我们遇见它时便死掉了,即使不明原因,这也是件好事啊!您何以愁眉苦脸的?”
“这山上已经很久没来人了,绝不会是有什么不知名的热心侠士来这里除魔卫道,或是行路至此的屠龙者例行公事。天底下也不会有那些人。我原以为,那家伙一定是会死在我手里才对……”
“所以呢?”
老人低着个脑袋,原本平静的他,仿佛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只怕是更加可怕的什么怪物将它给杀掉了,阴昧龙十分之强大,应该不会有其它的什么可能……而那群路过的蝗鹊,顺便填饱的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它们卑贱而短暂的一生中,竟还尝过了龙肉,真可笑——不过,难怪气味会这么重……那些鸟,那群蝗鹊,它们开始是打哪边飞来的?”
“仍然是那片林子里。”游让指了指,“那片您说有瘴气的林子。”
“唉,说了这么多,还是要过去么……”
“您不是也说了,只有通过那里,才能上山么——”
青袍老者摆动着双腿一跃而起,跳到了颗附近最高大的树上,望着不远处的树林:“会是什么呢?”
“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现在那里潜藏着的危险,恐怕可不只是什么狗屁瘴气了。”
“真有如此严重么?”
“只怕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