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出发的时候,沈嫣然却犯难了。
她只知道陈大人带兵进剿西石坡,可大军的行止却没有半点头绪——总不能在西石坡守株待兔吧?那时候人家都钻进了圈套,再提醒示警也太马后炮了一点。
可该上哪儿去找陈大人的大军?
“我知道大军在哪儿。”白真真回答道。
沈嫣然大奇:“你知道?你见过陈大人的定武军?”
“那倒没有。”白真真摇摇头。
沈嫣然更奇了:“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虽然没见过他们,不过我却可以找到他们。”白真真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找……到?”
“这种小事难不倒我。”白真真拍着胸脯,“姐你就瞧好的吧。”
她拉着沈嫣然在荒野中信步前行。小路东盘西曲,难辨方向,似乎越行越是迂迴迢遥。白真真时不时地停下来,仔细地看着两侧的树木,或是从路边拔下几株嵩草,或是从地上抓起一捧土嗅嗅,然后指明方向,带着沈嫣然疾步而行。
沈嫣然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白真真的身后,见她有时抬头望天,有时一动不动地站在某处,时不时地低头沉思。有时干脆直接跪倒,趴在那里把耳朵贴到地上,专心致志,全神贯注,也不知在玩什么花样。她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找大军啊。”
“趴在地上……能找到陈大人的军队?”
“这叫伏地听音,是一门追踪术。”
白真真站起身,拍了拍头发上的泥土,得意地笑笑:“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姐,你跟我来。”
二女沿着小径继续蜿蜒前行,走了摸约一顿饭的功夫,果然看见得前面林间隐隐露出一截寨墙,上头旌旗高悬,沈嫣然心中一喜,正打算快步赶上去……
突然!
“什么人!”
身边的草丛里暴出一声断喝,跟着一股杀气直逼过来,压得人浑身汗毛炸起,白真真下意识地就往腰间摸去,却被沈嫣然死死按住了手。
那是一个身着蓝色军装的哨兵,戴着漂亮的三角帽,扎着白色的武装带,手中的火枪顶着雪亮的刺刀,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
“我来找你们陈大人。”沈嫣然连忙说道。
“你们找统制大人做什么?”哨兵警惕地问。
“麻烦通报一下,”沈嫣然急切地说道,“小女子有重要军情禀告。”
“是吗?”哨兵狐疑地打量着沈嫣然,“大人正里面商议军机要事,你有什么情况就和我说,我帮你转达。”
“这……”
沈嫣然不禁犯难了。
如果仅仅只是报告西石坡的陷阱,只需要将警讯传入军中,情况他们自然会查清楚,的确也不是非见陈湘不可;然而除了这件事,沈嫣然还必须问陈湘借到银子,母亲还在家里昏迷不醒等着大夫救命呢。
“对不起,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们必须当面和大人说。”她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那位哨兵立刻就冷了脸。
一个柔弱女子,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重要”军情?
想到这里,他当即冷下脸来:“那就抱歉得很了,我不能让你进去。”
沈嫣然被呛了个怔,还没说话,那边的白真真已经看不下去了。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立刻跳了出来,“知不知道为了跑来给你们通风报信,我们受了多少罪?结果好心好意来禀告军情,你却挡着不让进,有你这么当兵的吗?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你,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你说谁是鬼?”
“我可没说是谁,有的人偏爱对号入座,那也没法子。”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我这个人呢~有个毛病,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呀~就说鬼话!”
“你……!”
……
争吵开始愈演愈烈不断升级。而与此同时,中军大帐里,陈湘正顶着一众营正、队正的目光来回橐橐地踱着步子。
他带着主力部队出来剿匪,既是为了拿下杨金彪,好让父亲下令户部拨付饷银;也是为了守护永宁的一方百姓。可他万万没想到才刚到西石坡,士兵们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还一病就是一大片儿,军医们想破了脑袋,查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原因。
想到这个,陈湘的心里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阴沉得就连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都愈见沉重。
“统制大人,您倒是给拿个主意啊!我的营已经倒了一大半了,再这么下去不要杨金彪动手,我们自己就玩完啦!”一个营正第一个忍不住跳了出来。
他这一挑头,其他的队正、营正也纷纷开口了:
“就是啊,我队里也没几个能站着的了。”
“我们炮兵棚也是。”
“统制大人,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干脆退兵回去吧。”
……
“别说了。”
陈湘手一摆,顷刻压住了所有的声音。
“王太医呢?请来了吗?”他问道。
这位王太医全名王子腾,曾经是太医署的医正,素有华佗再世的美誉,只可惜早已致仕多年。不过听说他就住在附近,陈湘便派人去请,希望他能够帮自己度过这次危机。
“已经派人去请了,可是还没有消息。”军医处的医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是吗……”陈湘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又是一个没消息!
这些天他听到的类似这种话实在太多了,什么“我们正在查找病因”,什么“请大人耐心等待”之类的,如今又来!
陈湘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外一叠声儿地吵嚷起来。
“外头怎么回事?”陈湘沉声问。
※※※
辕门口,沈嫣然眼看着白真真和哨兵越吵越凶,连忙把她一把拉住。
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别说见到陈大人的面了,只怕还得被人家抓起来。
“对不起啊,这位大哥。”她冲着哨兵盈盈福了一礼,“我妹妹不懂事,还请多多见谅。”
那哨兵见她主动认错,脸色刚有所缓和,可那边的白真真一听又火了:“我怎么就不懂事了!明明是他不讲……”
不过她的抱怨终究没能说完,后头的话全被沈嫣然按成了“咿咿唔唔”语意不明的闷语。
“不过我们真的有急事,”沈嫣然一边死死地按着冲动的妹妹,一边又对哨兵说道,“大哥,麻烦你通融一下,就去通传一声,就说,就说……就说事关‘黑虎’杨金彪,如果大人还不肯听,我们姐妹马上离开,绝不再给你填麻烦,您看这样可好?”
“这个……”
哨兵显然迟疑了。
虽然他被白真真气得半死,可沈嫣然始终彬彬有礼,这让他不禁对这位知书达礼的姑娘生出了些许好感。可是……
她真有天大的情报吗?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可万一有呢?
他当然知道大人正在中军大帐和将领们研究疫情,也有明令议事期间严禁打扰。可他跟随陈湘多年,更了解自己这位统领大人的脾气,若有紧急军务,便是天大的事都不能耽搁,务必马上通传。
想到这里,卫兵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你们俩在这里等着,我去向大人禀报。”
他反身走进了军营,刚到中军大帐,又被陈湘的侍卫拦住了。
因为侍卫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两人正分证着,里头陈湘的那句“怎么回事”就传出来了。
侍卫无奈,只得把人带了进来。
“是门口的岗哨说有急事要通传。”他说,“可您正在开会,吩咐了不得打扰,所以……”
陈湘摆手制止了他,转头问那位哨兵:“你有什么事?”
“是两个姑娘,”进帐通传的哨兵敬了个礼,“她们说有紧急军务非要当面向您禀报……”
“哦?”陈湘眉峰一挑,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顿时射向了自己的侍卫,“事分轻重缓急,既然有紧急军情就该优先处理,怎么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我……”
“你不用干侍卫了,自己到军法处领二十军棍,然后去三营报到。”
“……是。”
他生性冷峻,这句话语气虽不如何严厉,处罚得也稍嫌重了点,可那个侍卫却一句都不敢分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至于你……”陈湘看了看门口进来通传的哨兵,“今天开始你来接替中军侍卫一职。”
“是!”哨兵轰然称喏,兴奋得满脸红光。
能当上主帅的侍卫,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他的心里暗自庆幸不已:幸亏自己来通报了。
那位不知名的姑娘真是一颗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