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寨的路是艰难的,为了防止逃跑,土匪们拿大铁链把村民们栓在一起,用钢刀,皮鞭驱赶着,沿着盘山栈道,一路凄风惨雨地走着。
晌午的太阳以苍白的光照在这群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蠕蠕蠢动的东西上,在他们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浊的人心里发渗;土匪们则按着鬼头大刀,阴沉沉地走在队伍的侧面。
可这些人大都是老弱妇孺,不少妇女还有缠足,脚程如何快得起来?
但土匪们可不管这些,只要有人掉队或是摔倒,立刻就上去拳打脚踢。有人甚至被活活打死,然后就被土匪丢下栈道旁的万丈深渊……皮鞭的抽打声、痛苦的哀嚎声与愤怒地斥骂声交织在一起,一路伴随着这支队伍前行。
沈嫣然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光亮在眼角一闪……
光亮来自于和她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她目光呆滞,打扮得邋里邋遢的,沈嫣然原以为她就是个被吓傻了的村姑,所以起初并没太放在心上。
可如今细看,她却发现这姑娘挺耐看的,她的脸上虽满是风尘,但脖颈处的肌肤却白腻胜雪,显然是刻意化妆的。
不过她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即便是挨了鞭子也不见她抬头过,就好像地上有什么宝贝一般,她的目光始终打在自己的脚尖上。
沈嫣然循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眼前忽然光亮一闪,细心的她立刻发现了!
这个姑娘根本不是在看什么脚尖,她在看她的手!
而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不知如何得到的小刀——刚刚突如其来的光亮就是它发出的。
“别看。”
沈嫣然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声音就来自附近,可她茫然转头,却没找到说话的人。
“别看了,会引起怀疑。”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这一回沈嫣然确定了,就是旁边的姑娘在说话。
可她明明没有动嘴啊?甚至头都不曾扭过来过,怎么会……
“这是腹语术,我是风门中人。”声音第三次传了过来。
沈嫣然顿时明白了。
所谓风门,就是江湖三教九流中的一门,成员大都是些歌妓、艺人,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偷、乞丐……他们走街串巷,行事五花八门,尤擅魔术、杂技。
想不到这个姑娘竟是风门中人,那么她能说腹语也就不足为奇了。
“白真真,风门第三十九代弟子,”声音道,“现在你别看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割断绳索,这样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
姑娘快速地冲沈嫣然眨了下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亮闪亮的,这一眼狡黠灵动,既活泼又俏皮,看得沈嫣然不由得又是一呆,再细看她时,却又变成了一派呆滞的模样,让人几乎怀疑刚刚看到的只是个错觉。
沈嫣然微微一愕:“这姑娘还挺有几分侠义心肠。”
这一瞬间,她对这个姑娘竟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好感来。
两人这一耽搁,脚步自然慢了下来,旁边押解的土匪立刻惊觉了,
抖着皮鞭就冲了上来:“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此时白真真的小刀正麻利地割着二人手上的绳索,土匪这一接近势必被他发现,那么结果可想而知,可如今想要收刀已经来不及了……
这可怎么办?
沈嫣然焦急万分,眼睛无意识地四下乱扫,忽地目光一凝,跟着“啊”地一声惊呼,整个人就向土匪身上撞去。
那土匪反应极快,眼看沈嫣然朝自己摔过来,下意识地就避到了一边。就只这么一让,沈嫣然便没撞到他,
他们都此刻身在栈道,旁边就是悬崖绝壁,众人惊呼声中,沈嫣然收势不住,整个人直接翻了出去。
她和白真真是绑在一起的——刚刚的白真真还没来得及割断绳子,这一撞力道又大,竟带得白真真站立不稳,也跟着沈嫣然翻下了悬崖。只听得崖下传来长声惨呼,两个人眨眼不见了踪影。
这一下变起仓促,前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两个活生生的大姑娘就这么摔下了万丈深渊。
众人都骇得呆了,那个土匪更是心有余悸:幸亏自己反应得快,否则这一下自己也得跟着粉身碎骨!
他连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感觉惊魂稍定,走到崖边一看,下头云雾缭绕,根本看不到底,只一眼就瞧得他头晕目眩,连忙把头缩了回来,啐了一口,骂道:
“妈的,臭婊子,差点害死你爷爷。”回头一看村民们还愣愣地,登时沉下脸来。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欠抽了是不是?!”
土匪们押这村民渐渐地走远了,栈道上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过了许久,突然一只小手从崖边伸了出来,撑在地上,跟着崖边又探出了沈嫣然的脑袋。
原来,沈嫣然刚刚翻身落崖之前就已经看到了悬崖边挂着的藤蔓……
她知道这些土匪们身手不错,也知道自己这一撞定然会扑空——只要是人,就不会眼看着别人要把自己撞落山崖而无动于衷,更何况是身手敏捷的土匪?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要“引开注意”,而是要“趁机逃跑”!
她趁着土匪躲闪的瞬间,一边装着收势不住失足摔落悬崖,一边顺势把白真真也扯了下来,却在摔下的同时,抓住了崖边的藤蔓。所以当那土匪探向悬崖查看情况的时候,其实二人就挂在他的眼皮底下。直到他们走得远了,这才重新沿着崖壁藤蔓爬上来。
沈嫣然上来后,又反身把白真真也拖了上来,二人躺在栈道地上不住地喘气。
“喂,你是怎么想到的?”白真真忽然问道。
“什么?”沈嫣然轻喘着问道。
刚刚在崖边挂了半天,后来又是攀岩,又是拉人,她实在是没力气了。
“就是利用藤蔓逃跑呀!”白真真挺佩服地看着沈嫣然,“你可真聪明。我才在想,这一回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你早就心有成算。”
沈嫣然牵了牵嘴角,勉强笑笑:“你别这么看我,这也不当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白真真道,“这些藤蔓我一路上也看到好几次了,你说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沈嫣然道:“我这也是被逼出来的。而且这法子太过冒险……刚刚情况千钧一发,仓促间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不管如何,这一回多亏你救了我,”白真真道,“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呢,”沈嫣然说,“刚刚我差点抓不住藤蔓,幸亏你功夫好,一手就缠住了,要不然咱俩就真掉下去了。”
“嗐~,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中看不中用的。”白真真谦虚道,不过听见沈嫣然夸她武功,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骄傲的表情。
“如果不是你聪明,看到藤蔓就想到了这么绝妙的主意,我刚刚非被那些强盗们抓个现行不可。”她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所以最该谢的人是你。”
“不不,是我谢你。”
“该我谢你才是。”
……
两个人推来让去地谢了半天,同时一愣,跟着不约而同地哈哈笑了起来。
“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了,”白真真转过话题,“我风门有个规矩,只要共过患难就是姐妹。你要是不嫌弃,咱们俩就结拜为姐妹,如何?”
沈嫣然转头看她,白真真的眼睛亮亮地闪着熠熠的神光,从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沈嫣然不禁有些感动……
她命运畋零,成天为生活奔波,为生计发愁,从来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也没有什么姐妹,友情对她来说是很奢侈的东西。
“我哪里还有时间交朋友呢?”她总是这么对自己说。
可眼前这位姑娘却深深地吸引了她。
她和自己萍水相逢,却愿意出手救自己,这份侠义心肠在如今已是很难得了。刚刚两个人挂在悬崖边,虽说女子体重较轻,但一根藤蔓掉着两个人终究还是很危险的,可她并没有弃自己于不顾,没有干脆割断绳索让自己真的摔下去而减轻负重保证自己活命,甚至在最后她还优先托着自己先上崖然后才爬上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沈嫣然觉得感动。
想到这些,沈嫣然不由得嫣然一笑:
“好啊。”
“那敢情好!”
白真真立刻高兴了起来。两个女孩子爬起身,搓土为香,望北拜了八拜,一排年纪,沈嫣然虚长一岁。白真真便问:
“姐,你如今有何打算?”
“我要去西石坡。”沈嫣然认真地说道。
“西石坡?”白真真吓了一跳,“那里不是被杨金彪设下了奇毒迷障?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你还要去自投罗网?”
“我得去警告陈大人。”沈嫣然说,“他于我有恩,响马们设奇毒对付他,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原来是这样。”
“不过你说的对!此行的确很危险……这样吧,妹妹,你先回县城等我。我把消息送到了就赶回城里与你汇合。”
“姐~,你这说的什么话!”白真真小脸一板,“咱们既然对天盟誓,以后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姐妹。姐姐你去冒险送信,我若是贪生怕死,还是个人吗?”
“可,可是……”
“放心吧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而且我跟着姐姐,说不定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呢。你看!”
白真真说着,皓腕微翻,几点寒光闪过,对面的石壁上“哆哆哆哆”多了五只金镖,排列成梅花形状,那镖身尤自不住地颤动着。
沈嫣然一愣,原来自己这位妹妹居然还是个武功高手。
“高手倒不敢当啦,”白真真嘻嘻一笑,“小妹既然要在风门混饭吃,这点功夫可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