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儿?”
没怎么留意下属的那点小心思,陈湘直截了当地问道。
军务对他太说才是头等大事。
“就在辕门等着。”哨兵道,“我这就请她们进来。”说着就要转身出帐。
“不必。”陈湘语音淡淡地阻止了对方,“你出去再带人进来,这一来一回的浪费时间,我亲自去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挑帐出门。
那哨兵连忙跟了出来,可才到门口呢,却发现主帅忽然站住了。
“大人?”
陈湘正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向辕门的方向,闪着又青又冷的幽光。
“……你说的就是门口那两个女人?”他这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哨兵吓了一跳:陈湘的语气不善,他当场就听出来了。
可这……
怎么回事?
这两个女人……怎么了吗?
“大,大人?”哨兵小心翼翼地开口。
主帅的目光让他悚然心惊。
陈湘没吭声。
隔着大老远的距离,他一眼就认出了沈嫣然——这不是永宁县里那个骗子么?
不想自己没去找她麻烦,她倒讹上头了……
一个女骗子,能有什么“紧急军情”?定然是拿着假情报来骗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也去军法处,”陈湘淡淡地说道,“领三十军棍。”
“这……”哨兵傻眼了。
还多了十军棍!
“至于这两个女人……”
陈湘扫了还在门口等待的沈嫣然。
“乱棍打出去。”他冷冰冰地吩咐道。
※※※
沈嫣然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在门口等了半天,紧密的营门终于打开了。
可出来的居然是……
两行士兵杀气腾腾地急趋而出,分左右站定,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她们,枪口的刺刀寒气逼人,气象森严恐怖。
“这,这是什么意思?”白真真也被得花容失色。
如果对方只是一群江湖草莽,她或许还不至于这样,可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长期战场厮杀,血与火的洗礼让他们自带的煞气足以让任何江湖好汉噤若寒蝉。
沈嫣然也是心头突突乱跳。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明明是来报信的,再怎么也不该被如此对待吧?
“大人让我送你们一句话。”当先的那名军官面无表情地说道。
沈嫣然一怔:“一句话?送我们?”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
沈嫣然又是一怔。
难道那位陈大人洞悉了自己的私事?不愿借钱给自己救治母亲?可不应该啊,前几天他还干脆地送了自己一百两银子呢,按理说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再说,就算他不愿借钱,也不必摆出这般如临大敌的阵仗对付自己吧?
想到这里,沈嫣然略定了定神,蹲了一个万福,道:“这位军爷,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真的是来报……”
“我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军官不容分说地打断了她,“大人有令:让你们速速离开!”
“可是……”
“我已经算客气的了,大人的原话可是让我把你们乱棍打出去!不过老子不打女人,念在你们是女流之辈,这才跟你好好说话,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
“你走不走?再不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军官说完大手一挥,两行士兵立刻挺着刺刀逼了上来。
看着姐姐跟人家赔尽了小心,可这些人却完全充耳不闻,白真真不干了:
“你们这些当兵的,怎么这么不分好歹呢?!”
明明就是好心来报讯,天知道她们冒着多大危险,可反而遭到刺刀的招待……
这口气她咽不下!
白真真撸起袖子就要上去理论,沈嫣然连忙拉住了她。
“我们先走吧……”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眼下的情况沈嫣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显然其中发生了什么误会,但硬犟可不是上策。
“可是,姐~!”
“别可是了,走吧。”
沈嫣然说完,拉起不情不愿的白真真转身离开了军营。
※※※
“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家伙!”
十里坡的林间小路上,气愤难平的白真真小脸涨得通红,喋喋不休地碎碎念着。
“这些当兵的有没有搞错?!真是气死我了!”
沈嫣然一直默不作声地走着。
虽然刚刚吃了个闭门羹,可她却不能就此放弃。
“必须得想个法子见到陈大人才行,”沈嫣然暗思,“大人于我有恩,绝不能就此撂下不管,土匪随时可能行动,而且娘还在病床上等着呢。”
她默默地想着心事,那边的白真真依然不住口地冲着沈嫣然发牢骚:“姐~!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不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听到妹妹的抱怨,沈嫣然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骂了……又能怎样呢?”
一句话倒把白真真给问住了。
是啊……
骂了又能怎样呢?只能是出口恶气罢了,她们照样还是进不了军营,还是见不到那位“陈大人”。
不过一想到陈湘的蛮横不讲理,白真真的气顿时又上来了。
“我原来听你说这个陈大人的事,还以为他和那些军阀武夫有点不同,现在看来啊,这些当兵的都是一丘之貉,野蛮!”
沈嫣然忽然笑了起来:“他是有点与众不同嘛。”
“姐~!你还帮他说话?”白真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的是事实,”沈嫣然道,“就拿咱们见到的那个哨兵说吧:你想过没有?刚到军营的时候,咱们两个人四只眼睛,为什么连身边那么近的地方躲着人都没发觉?我姑且不论,你武功这么好,怎么也没感觉出来?”
“谁让他站岗站得跟个石雕木桩似的!”
“可能把人站成石雕木桩,这是何等严明的军纪?”
“这……”白真真错愕。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沈嫣然道,“你和那个哨兵吵得那么凶,可他始终没有跟你动粗;还有最后那会也是,那个军官虽说对我们很不客气,但也始终没有真的‘乱棍’伺候;如今天下兵祸不断,当兵的仗着手里有枪,哪个不是蛮横霸道,草菅人命?哪个肯像他们一样,跟我们这些老百姓客气?”
“这个……”白真真被问得半晌答不上来。
“所以我才在想,”沈嫣然继续说道,“这位陈大人能带出这样的兵,至少证明他不是那种武断乡曲,祸国殃民的军阀武夫。他这么对待我们,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想,既然是误会,就总有解开的一天,所以——咦?!”
她忽然发现前头的山崖上似乎挂着一个人,在猎猎山风中摇摇欲坠。
那人一手攀着一块凸出的石吻,一手吃力地想要抓住崖边的树干,显然是想借此重新平衡住身体,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差点连石头都滑脱了手。
“快,快救人!”
沈嫣然连忙拉着白真真跑了过去。二人找到小路绕到崖上,垂下枝蔓,连拖带拽地把那人拉了上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
“老人家,你没事吧?”沈嫣然关切地询问道。刚刚一番折腾,累的她精疲力尽,手都被藤蔓磨破了好几处,疼得钻心。
老者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摆手:“唉~,老啦,不中用啦~!小姑娘,这次真要谢谢你,否则老朽今天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您一把年纪的人了,爬那么高做什么?”沈嫣然又问,“多危险啊。”
“还不是为了那株汲汲果。”
“汲汲果?”
“此果乃是解毒之王,《医经?素问》载:味甘、平,可补脾益气、止咳解痉、除寒祛毒……”
“我这听得云里雾里,头都给您绕晕了。”白真真夸张的挠着头,“什么补脾益气,这脾气还能补的?那不是越补越大了吗?”
老者呵呵一笑,道:“小丫头,此脾气非彼脾气。脾者,五脏六腑之一,气血生化之源。气者,精也。又分先天之精和后天之精。先天之精源于父母,后天之精采天地之灵,吐故纳新,水谷精微,俱都……”
沈嫣然眼睛一亮:“我懂了,气者为阳。血者为阴。阴阳失调,则瘀堵经络。经络不通,则病生,阴阳调和,疏经活络,则病愈,对不对?”
老者颔首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你这小姑娘倒很有灵性。”
“你们两个,能不能说人话啊?”白真真瞪着失去高光的视线看着眼前的对答如流的二人。
当然,如果这时有人在她耳边说上一句“没文化,真可怕”,未免有失风雅。
“其实简单的说,咱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种平衡,如果打破这个平衡,那人的身体就会出现病状。”沈嫣然柔声解释道。
白真真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我还是听不懂……不过就算这什么汲汲草的好用,您上药铺买不就成了?何必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去采呢?”
老者笑道:“非也,非也。这汲汲果乃是汲汲树的果子,汲汲树多长于悬崖绝壁之上,险山峻领之间,且五年开花,十年结果,药铺里根本买不到这味药。否则老朽又何必跑来这深山野岭,甘冒奇险,亲自采集呢?”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若非老朽受陈大人重托,医治营中厉疾,这一把骨头也不需要这么奔波劳碌了。”
沈嫣然和白真真大吃一惊,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
“陈大人?哪个陈大人?”
“自然是步军都指挥使兼定武军统制,陈湘陈大人啊。”老者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