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荡的观音庙本是前朝一个善人所建,供奉的是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也就是观世音菩萨,据说这位善人膝下无子,乃向菩萨许愿,若能得一子,愿倾巨资建寺铸塔,四时供奉,结果当夜小妾便为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善人向菩萨还愿,便出资盖了此庙。
这件事传开后,人人都说观音庙灵验无比,因此每年香火鼎盛,附近方圆百里,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可惜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谁还有求神拜佛的心思?庙里的和尚几乎都跑光了,因此便渐渐荒废了下来。
不过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自从杨金彪的鸡公山众盗进驻观音庙后,如今已把那半塌的庙宇收拾了出来,散落的碎砖裂石也彻底地被清空,庙前的空地上一溜烟排开二十几张大桌,众盗抬出几百坛泥封陈酿,正在开怀畅饮,丝毫不顾这酒气冲撞了菩萨,不怕这荤腥亵渎了佛门。
酒过三巡,杨金彪斜倚在虎皮大椅上,一盅接一盅地喝着烧酒,心里忽然有点儿感慨:
“这观音庙地方虽然不错,到底不如我鸡公山的聚义堂。”
想到聚义堂,杨金彪的瞬间又咬紧了牙关,手里的酒杯被捏得咯咯作响。
想当年,自己在聚义堂扯起大旗,啸聚山林,打家劫舍,驰骋天下,何其快哉?谁知青石坳一役,竟被陈湘的定武军打得七零八落,八千子弟死伤过半,连山寨都丢了。
“不过如今这个大仇终于可以报了!”杨金彪的眼中忽然透出了嗜血的兴奋。
最近一连几天,探马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如今定武军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他的圈套,被瘴毒毒倒了一大半,陈湘一筹莫展,军医束手无策,这怎能让他不兴奋?
而另一方面,太行、王屋二寨的人马也即将抵达,届时三军合力,定能让陈湘那小子粉身碎骨,这怎能让他不兴奋?
想到高兴处,他不由得拿起酒又灌了一大盅,看着众盗觥筹交错,呼五喝六,热闹非凡,忍不住诗兴大发:
手提三尺破天兵,杀敌十万血犹腥。
带我踏破帝畿日,再与尔等共此杯。
一诗吟罢,众盗纷纷喝彩!杨金彪哈哈大笑,心里得意极了。
但偏偏就在这时……
“报——!”
惊惶至极的呼喊由远及近,把满堂喧哗硬生生地掐断了,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赶来。
“大当家的,小的刚刚探明,定武军已查明了病因毒源,正在四处采草配药!”
杨金彪目光一凝:“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那小喽啰接着禀道,“小的刚刚从定武军那边回来,亲耳听军医处的人说的。他们说:‘这种瘴毒虽然罕见,倒不难解,只要采到汲汲果对症下药,自然就可以药到病除。’如今陈湘已命人四出采药去了。”
此话一出,不但杨金彪,满堂盗匪全都惊得呆了。尤其是杨金彪,毒是他下的,自然知道克毒之物正是那汲汲果。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种瘴毒的配方来自南疆,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到的,无色无味,只要吸入少许,就能让人丧失行动能力,不出十日就会一命呜呼,最是厉害无比。按说中原地界应该无人能识,就算要解,没个十天半月,只怕连毒因都查不出来,怎么会这么快被人破解了?
这一点让杨金彪百思不得其解。而众盗更是面面相觑,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人大都是经历过定武军鸡公山屠寨死里逃生出来的,对陈湘的厉害心有余悸,知道正面对抗定武军没有半分胜算,否则也不会使用毒瘴这等下三滥的阴招,如果定武军恢复了战斗力,那么……
观音庙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默犹如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个头目打扮的盗匪跳了出来:“大哥,事不宜迟,我带一支人马这就去袭营,趁定武军还没恢复,杀他个人仰马翻!”
他叫鲍勇,乃是杨金彪手下虎将,鸡公山第三把交椅,勇悍过人,绿林中人称“千手人屠”的便是,原是天山有名的大盗,武功既高,行事更是心狠手辣,一心想坐上鸡公山第二把交椅,只不过杨金彪怎么也不肯,因此二人闹得不大愉快。
此刻见他又跳出来请战,杨金彪不由得脸色一沉:
“不可!”他沉声否定,“陈湘既然已经查出病因,肯定能猜到是我们下的毒,那么又岂会不做防备?绝不可贸然行动。”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鲍勇道,“现在定武军十亭已去了九亭,而解药还没配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陈湘就算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他也就剩一个光杆司令,拿什么和我们对抗?”
“老三!”杨金彪喝道,“陈湘此人诡计多端,他的亏你还没吃够?做事能不能动点脑子?!”
“我!”鲍勇被呛得说不出话,就那么呆呆地怔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鲍勇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分辩,可杨金彪两道目光已经压了过来。他只得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气呼呼地退到了一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群盗一时也没了声音,广场上只有杨金彪沉重的脚步声在来来回回地踱着。
“既然不能硬战,眼下这事究竟该如何是好?大当家倒是给拿个主意啊?”一个刀疤脸面的头目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杨金彪蓦地站定了脚步!
“这样!”他冲着刚刚进来禀报的那个瘦弱的喽啰道,“你速去传我的命令,让二当家的把人全都散出去,把附近方圆百里,所有的汲汲果全都给我采光,装车运回这里。老子倒要看看,那陈湘没了汲汲果,还拿什么配药解毒!”
“是!”
那喽啰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传令,不料刚走出一步,又被杨金彪叫住了。他只好转身回来,抱拳问道:
“大当家的还有何吩咐?”
杨金彪却不说话,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道:“我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那喽啰道:“启禀大当家,小的是前天才投过来的。”
“唔……”杨金彪沉吟不语。
自己手下的土匪,哪个不是凶神恶煞?可这个小子看上去细皮嫩肉,唇红齿白,若是换个女装,说不定比怡红院里那些姑娘还好看,哪像个土匪?反而更像是县城里好人家的孩子。
不过也难说……
如今朝廷昏庸,民不聊生,不少人日子过不下去,都上山落草,其中也不乏好人家的孩子,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大当家的,你还愣着干什么?”刚刚说话的那个头目见杨金彪半晌不语,又急了起来,“再晚了可就真来不及啦!”
“是啊,是啊!咱们多耽搁一刻,定武军就多一分复原的可能啊!”
“快点让他去通传吧!”
……
各种各样的声音时起彼伏,一众头目也纷纷叫了起来,杨金彪无奈,只得挥了挥手:“你去吧!记得让二当家火速动身,绝不能耽搁。”
“是!”喽啰朗声应道,跟着转身离开。
一炷香之后,他又从二当家那里转了出来,瞅瞅四下无人,伸手往脸上一抹,跟着一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就掉在了地上,露出了面具后沈嫣然那秀丽的脸庞。
“这玩意戴着真不舒服。”沈嫣然悄悄地透了口气。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白真真制作的这个面具的确巧夺天工,也多亏了她这个风门高手,要不然自己还不知怎么混进来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瞥了一眼山脚……
密密麻麻的火把仿佛巨龙,从群盗驻地蜿蜒而出,映红了大半的夜空……
“看来这二当家的动作倒是蛮快的。”沈嫣然微微一笑。
那么接下来……
就该看白真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