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了山的,除了白玉展之外,还有那抱朴道院的陈芊芊。经过数日的软磨硬泡,李少白终于答应了陈芊芊下山看望父母的要求。陈芊芊自然得意得很,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包裹,急忙地下了山。不过她去的不是东边的老家,而是出了南边城门,搭上了逆流而上的船只,去往了西边。
陈芊芊站在船头上,眼睛望着前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只听到她悠悠地说:“你能去的,我陈芊芊为什么去不得?”
经过前些夜里的风波,绝大部分龙虎山的弟子都起得特别早,还有甚者干脆就没有闭上过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要不是这些小道士是练家子,若是换做普通人早已经顶着黑眼圈,呵欠连天贻笑大方。
不过,一些功力深厚的道士却没有被影响到,神色依旧,功课照常丝毫没有拖沓的样子。也有一些弟子好奇心颇重,常常暗地里打听那从四象伏妖塔逃出的那位女子的身份与来历。当然这是不会得逞的,一些年长的弟子猜到了七八分,但是脸上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风声十分紧密。
这与今天早上掌教真人下达的命令有关:不得讨论与传播前晚的事情,否则将以门规处理。
昨夜各大长老齐聚天师府中殿,彻夜商讨着玉婉莹出逃的事情。除此之外,守卫锁妖谷的张秋元真人被发现后立即送往了大殿内救治。
令人惊奇的是,张秋元真人全身无一处不是化为了岩石质地,身体硬邦邦的透露出些许玉石般的莹润,但却依然完整地保存着他的真气与魂魄。不过三魂七魄被困锁在石质的肉身之内动弹不得,真气趋于静止,张秋元真人因此无法用元神出窍的方式脱困。众位长老便无从用符箓术得知昨夜的来龙去脉,也不能得知玉婉莹到底使了什么法术将张秋元真人变成这样。
大殿中心处,一方白玉石台横亘在众人前方。白玉台隐隐约约仙气缭绕,浸润着房间之中的事物,连心境也说不出的畅快。可是,在仙气最过于浓郁的石台之上,张秋元面如石灰,没有丝毫生气。四周合围着数十位地位尊崇的长老真人,都不一而同地把目光落在张秋元的身上,面露焦惧之色。
白云真人目光从诸位真人脸上扫过,瞧出了他们神色中的些许疲惫。毕竟,经过了这么三天三夜,各位真人接连为白玉石台输入真气,以维持它的治愈之效,真气一时之间难以为继,已经消耗了不少精力。
白云真人示意诸位真人往后找个位置落座,休憩一小会儿。
因为他已经觉察出张秋元的元神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这具肉身竟然成为了一个牢笼,三魂六魄困锁其中不得动弹。白玉台对于张秋元石化的身体作用有限,只能够依靠派内的阵法符箓慢慢将他的身子润化了,可这耗时实在是太长太长了,又不能保证张秋元是否会落下后遗症,众位真人只得另寻他法。
阳山真人缓缓道:“掌教师兄,使用这种邪术让人的元神困锁于肉身之中,实在是一个阴损的方法。如果长久的这样下去,元神必定会衰弱,然后渐渐消亡。可是,只要以打破肉身,再借助元神夺舍,就可以摆脱此法术的束缚。但是,这人必定料到我们不会去破坏秋元师弟的肉身,也不会用夺舍这种妖异之法,才会下了这样一个套。”
“阳山师叔的话我不能同意太多。”张伯云点头示意,“据我所知,白莲教从未有人会此种法术。我猜测,玉婉莹也不一定是此术的使用者。我想,必定是前些夜里营救玉婉莹那人所做的。”
刘子夜接过张伯云的话,道:“以那晚上玉婉莹所展现的道行来看,已不再我们之中任何人之下。以她现在的修为,能够突破锁妖谷的封印,重创秋元师叔,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会的。”阳山真人打断了刘子夜的叙述,“以秋元师弟的状态来看,除非是偷袭,不然不会连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找不出来。那这样的话,这玉婉莹的道行也太恐怖了些,至少已有了不在我们之下了上。”
刘子夜争辩道:“凭借在四象伏妖塔下,关押十六年的玉婉莹一人之力,突破了天机玄海护山大阵和太上伏魔镜的的封锁,这又如何解释呢?难道是她那护身的七色霓光有克制先天道法效果?”
白云真人示意他们争论到此为止,“你们两位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我更偏向于阳山师弟的解释。我的太上伏魔镜是出于自卫才与那玉婉莹抗衡,没有我的掌控,威力上姑且少了三成。至于那晚上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去阻止玉婉莹的出逃,想必你们心中自由答案。如果不是营救玉婉莹那人的道行通玄,就是我派之中出了内鬼,才让我们大家昏昏欲睡。估摸着,这第一个可能性不大,除非是天上金仙降临才能瞒得过我们的神识去。这样吧,作为执法长老的张秋元如今……唉,等下子我就会组织人去彻查此事。”
“以那晚玉婉莹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在囚禁其间就练成了某种奇术,对我派的道法有诸多克制。我昨日已检查过太上伏魔镜的损伤,已经验证了这一个猜测。”白云真人坐下继续道,“不过现在讨论这件事情并不会有多大的进展,一切要等到秋元师弟醒来的那一刻才会真相大白。对于秋元师弟的症状,各位真人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
一直未开口的林松枫道:“我知道楼观派有一镇派之宝太清玄符可以使得肉体重生。此符来自太上老君,被赐予了楼观祖师关尹。但楼观派有过祖训,且在太清玄符上面下过重重禁止,即使是楼观的掌教也不许轻易动用此符。或许其他宗门有解决之法,比如普陀山的杨枝甘露、火神宫的太阳火精都有起死回生之效果,不过这两样宝物是否能够救治秋元师叔、对症下药,弟子不知。”
白云真人叹道:“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像我们符箓三山,有不同的救治方式,比如我派的三才回魂阵,可以保证秋元师弟的肉身不朽,魂魄不入轮回,但也难将他唤醒。至于茅山和阁皂,虽有其他法门,但是代价颇高,他们也不一定能消耗自身来答应这一件事情,就算我派与他们等价交换,也不一定行得通。你们都知道,我派与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生分地很。除此之外,我不想让玉婉莹出逃的事情让其他人知道,所以,这一次,就由我去拜访一下楼观派的裴掌门、普陀山的孤霞师太与火神宫的叶宫主。如果功成之后,我再回来救治秋元师弟吧,虽然有可能会折损些道行,但也不得不这样子了。”
阳山长老抚须凝重道:“掌教师兄,你大可不必去这些地方了,免得有损我派颜面。我听说在极西之地的昆仑山,那里长了株灵芝仙草,可以起死回生,重塑生机。曾经白素贞在那里盗过药,但因此沾染因果秽气,一步步沦落到被关押进雷峰塔的地步。师兄,如果你擅闯仙家之地,沾染上因果业报,那你这一身道果将白白散去了。师兄,你是我派离仙缘最近的人,不可以身试险。昆仑之行,还是我去吧。”
这世间虽大,但总有一些是去不得的。有些地方凶险异常,纵使道行高绝之辈也难以踏足;抑或是有着重重禁制,擅闯的话有损道果,比如说昆仑山。那里是仙界之地,众位真人虽有了半仙之体,但却还没有超脱生死门,因此不能随意进入此等境地。
况且,凡是奇珍异宝聚集之处,必然会有许多神兽精怪在附近守候。早在两千五百年前,天庭便对三界下达了禁令,不允许仙神以下的生灵进入昆仑,否则将剥夺百世修行。
刘子夜的视线正对着白云真人。白云真人脸上愁云未散,仍有一丝犹豫之色。
他站起来道:“师叔,让我去吧。我修为平平,就算折了这身道果也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白云真人望着刘子夜的双眸,缓缓道:“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心里面想些什么我自然能猜出个大概。你除了想救醒你秋元师叔,还想着唤醒青光吧。”
听白云真人拆穿刘子夜的想法,众人皆为震惊。
白云真人询问道:“你十年前就想要孤身前往昆仑,是不是?”
刘子夜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终于道:“师父,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你与向天感情最深,他的变故,你一直在自责。你认为是你催着向天回天师府才发生了这一切?这是命数!玉婉莹的出逃,冥冥中那些因果轮回便在操控着这一切。要不是我一直督促着你修炼,你是不是也准备一声不吭地出走天师府?我闭关那些日子,依稀窥破些天机,这一系列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也许,在向天遇上玉婉莹的那一刻,这份因果就已经开始转动了。我预料到,在不久之后,天师府将有大难。为师已经老了,不想再看着你们消失在我的眼前。等我坐化之后,你们在自行定夺其他事宜吧。此事你们也不要争了,就由我去一趟楼观,如果裴真人拒绝,那我再赴昆仑也不迟。”
“这里就由我和你们师叔来守卫吧。子夜,你们四人再去探望一下向天吧。这孩子命苦,又是妻离子散,又是魂魄几乎尽失,几十年以来也就你们可以亲近他了。若连你们也一一因他损了道果,他也不会开心的。”白云真人缓缓转过身去,走到张秋元的身旁,继续道,“我怀疑,青光的儿子还没有死,你们去找找蛛丝马迹吧。这孩子,也是玉婉莹的心头之肉,要是找到了他,将来玉婉莹再次上山时,就能给她一个交代,了却这一番恩怨。”
四师兄弟惊呼道:“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
白云真人道:“我曾损耗自己数年的修为,去掐算鸿儿的命数,却发现,他还未进入轮回。”
“师父,徒儿来看您了。”张张玉堂把门关好,缓步走到了一个人面前,屈膝而坐。
这道人盘坐在蒲团之上,满头银丝,眼睛紧闭。张羽堂的出现也没能让他睁开眼睛瞧上一瞧,不过张羽堂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自顾自的说道:”师娘已经从四象伏妖塔中离开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再来的。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会引起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眼前这满头花发的道士,正是白云真人的五徒弟,展青光。那日展青光用斩魂离魄术自刎,多亏了白云真人及时出手,才保住了他一点生机,但也只如同活死人一般。展青光的三魂七魄,仅余爽灵一魂与伏矢一魄,身体极为虚弱,但还是有一点点意识,不过一年之中,只能醒来一次而已。
张羽堂身为张伯云的独子,要说这身份,怎么也会受尽爱宠。但张羽堂从小耳闻目染,对自己的这个五师叔极为崇敬。张伯云见自己的五师弟可怜,又不想断了他的传承,遂同意了张羽堂拜展向天为师的念头。张羽堂最近得到的那把宝剑,就是原本展向天的天刑剑。
距离上一次展向天的苏醒,已经过去大半年辰光。展向天用含糊不清的语言,让张羽堂找出了一自己珍藏多年的白色玉鱼。这只鱼小巧玲珑,正反面刻着“玉“和”展“两个字。张羽堂知道,这正是展向天与玉婉莹的定情信物。
这玉鱼关系重大,展青光交与张羽堂就是希望能把他还给玉婉莹。也许她见到玉鱼,便可能会念及旧情,从而化解这一段的恩怨。
张羽堂在展向天面前说了很多话,都是有关他在山下的见闻。说着说着,便突然发现展向天的眼皮跳了一下。
“师父。”张羽堂惊喜道。
这微小的动作,正是展向天苏醒的征兆。果不其然地,展向天开始说话了,只是这声音像一只破风箱一样,不怎么听得清其中的内容,但也足以让张羽堂欣喜很久。
“帮……我……鸿儿……师父……”展青向天睁不开眼睛,嘴唇只能有一点点微小的开合,声音完全是用喉咙发出来的。
张羽堂仔细的辨识着每一个音节。待展向天又默不作声时,张羽堂似乎明白了师父所说的话:帮我去找回鸿儿,不要惊动师父他老人家。
张羽堂激动的欲哭,原来,自己的鸿儿弟弟没有死。要是找到了展轻鸿,那么玉婉莹就会罢手了吧。张羽堂突然理解了师父的良苦用心,要是这件事情让白云真人知晓,说不定会绝了自己闭关修行的念头,拼着自己不多的寿命,也势必要将展轻鸿给找回来。
“师父,这件事情就交给弟子吧。等一有消息,我就立马回天师府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