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阁内,小巧玲珑,江南风雅。阁楼边上古木参天,芳草鲜美。一泓涓涓的清泉从石缝中流出,停留在边上的浅池当中,几颗青翠的嫩荷点缀其间,涟漪下面数尾朱红色的鲤鱼欢快的游动着。
如今,白碧青和白玉展已经在阁内住了十二年。白玉展已经从那个病弱的小婴孩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正如诗句所言:少年初长成,自在恰如风。
白玉展小几岁时,身体不大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直跟在白碧青周围休养生息,念念经,打打坐。闲时,就在阁内玩耍。这阁内的花鸟虫鱼,白玉展那是再也熟悉不过了,在这亭台楼阁间,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但是此外,却连听风阁都少有出去过。近些年以来白玉展身体逐渐强壮,白碧青也就放宽了对白玉展的管教,语重心长了一番之后,就给了白玉展一本修改过的《西华至妙洞元真经》。
“玉展,修道注重修心,修心则要修德,修德先要修礼。”当白碧青给白玉展真经时,如此说道。
这真经乃是抱朴道观的立观之本。
这真经的来历,说来也是天纵巧合。
相传在北宋之前,这抱朴道观和普通的道院没什么不同。直到出了一位布衣道人,自称闲平散人,医术高超,热善好施,志在云游四海,化沿途之业障。
行至天姥山境内,雨雾骤起,竟在山中迷失了踪迹。忽然见一粗布老妪摘茶折茗,风雨无阻。闲平散人见到此景,心生怜悯,便拿出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为老妪遮风挡雨。老妪点头一笑报以感谢。一炷香的功夫,天开云散,风和日丽。老妪把茶篓挂在树枝上,与闲平散人谈天说地起来,从农耕桑种、济世医药到天文地理无话不言。闲平散人开始佩服起老妪的博学起来,心下当生出惭愧之意,逐转身请教。
老妪停下话语,从怀中摸出一本旧书递给闲平散人,然后报以莞尔之笑抱篓离去。闲平散人捧起书不禁感慨。待回过神来,移山换景,闲平散人已经身处山外,手中的书籍已经改头换面,白玉为底金色为边,名为《西华至妙洞元真经》。闲平散人此时此刻才明白,天姥遇仙。天姥,天姥即为西华至妙金母元君。
闲平散人即回故里,光派耀宗,抱朴道观从此走上了修道成仙的道路。这真经传至望湖真人手上,已经是第五代。
白碧青倒是一成未变。这十二年之间,白碧青除了出观采药,这天下其他地方便是没去过,连老家清风洞都只是回过一次,观内也不常走动,以至于新来的几个弟子还不知道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当初望湖真人赠送的《西华至妙洞元真经》,白碧青已经修炼有成。比起之前千百年月里自己独立地摸索,有了道经的指点,修炼的境界自然提升不俗,真气远比以前来得浑厚,举手投足之间灵气含而不发,似乎不像是一个妖精的样子。
白碧青基础极好,天资又是聪颖,在这十二年内已经练至太清至仙境大成。她本身就是妖类,修行人类的道经实属不易,有这番成就可谓是了不起了。望湖真人得知这一消息,自是欣喜。望湖真人是经过了四十余年的修炼才进入了上清境内,如今已经是上清太真境,且多年寸步不前,恐怕这一生将止步于此了。倒是望湖真人的师弟李少白,天赋俱佳,才不到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修炼到了上清玄真境。
这号称天下第一道门的龙虎山天师府,也只有三十六上清而已。李少白不管放在哪个宗派,都算得上是上等天资。只是跟白碧青一比,还是略显逊色。原本白碧青就有了一千多年的道行,再加上白素贞仙逝时赠送给她将近两千年的内丹,至少也拥有了两千多年的功力。后来白碧青修行道家正法,这功力增长更是迅速了。
观内香火逐年旺盛,弟子也变得多了起来。观内算上白碧青和白玉展,已有三十三人。虽比不上龙虎,五台,峨眉这种千人巨派宗门,但也算得上是一个中等门派了。门徒一多,观内的望湖真人和李少白真人力不从心起来,自然需要分流到白碧青那边让她帮忙调教。
望湖真人借着这次恭贺,顺便想从白碧青这里探探口风,揣摩白碧青是否愿意带上几个新徒弟。不过白碧青一眼就看出了望湖真人的心思,没有说破,交谈之中,娓娓地讲出了自己需要收徒的意愿。收徒这件事上,白碧青没有一丝勉强,也希望有些个新人给自己的听风阁带来些人气。这些年来都只有她与白玉展两人,观内弟子极少出入这里,只有望湖真人时不时地过来探望一下,问一些日常琐事。
不过白碧青向望湖真人表明,自己能力不足,带不了太多弟子。观内之前就两位真人,光是望湖真人自己就收了十来名徒弟,他又是一观之主,便有些力不从心了。望湖真人思虑之下,确实,太多弟子会给白碧青真人带来困扰,就和白碧青商量之后,给她带来了两名弟子。
两名弟子,一男一女,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小心翼翼地站在白碧青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男孩,相貌普普通通,低眉顺眼,看起来就觉得老实;生的瘦小,以至于道袍像是塌在了身上似的,皮肤黄黄的,乌溜溜的眼睛也不敢看着前面,一直低下着头也不知道寻思着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白碧青静静的看着他,格外地关心。
那童子仿佛没听见似的,直到边上的女孩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师父在叫你呢。”他才迅速挺直身子,如惊弓之鸟般抖了抖,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串字来:“弟子……名字是……吴胜一。”语气唯唯诺诺的样子。
边上的女童与倒不像那男童一样怯生生的,机灵得紧,那双黑亮亮的眼珠不住打转着,好奇的张望着眼前的东西,看起来颇有些灵气。圆圆的脸蛋上显出两团红彤彤的晕子来,着实可爱活泼。
白碧青早已经把望湖真人送出门去。此时此刻,她注视着眼前两个孩童,他们的举止形态已经尽收眼底,心里便有了些定论。白碧青微微一笑,道:“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师父了。我姓白,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我,但不打紧,以后这听风阁里除了我之外……”
“还有我白玉展,我是你们的大师兄!”白玉展笑吟吟地从门外跨进来,小跑到白碧青身边端坐而下。
“徒儿拜见师父。”王红珠第一个开口,接着张胜一急忙应喝了上去,接着又异口同声地喊了声,“大师兄好。”
两个人笨手笨脚,礼数不全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进入观内。
见到两人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上,白碧青说话了:“你们也不必太过拘礼,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过来给我磕个头就当过了这个拜师之礼。”
“是。”两人低声道。吴胜一和王红珠向白碧青磕了三个头。吴胜一连三个“咚咚咚”的响头,引得白玉展一阵笑声,于是脸红的一塌糊涂,目光也不知道往哪里摆。
“不许笑。吴胜一,不用这么用力,伤到了可不好。”白碧青看到张胜一前额红红的样子,目光中流露出些温柔来。
吴胜一摇了摇头:“俺娘说了,拜师父一定要用了磕头才行。”
“呵呵呵……”白碧青也被都笑了,“这是什么歪理。告诉师父,额头疼不疼。”
“不疼。”吴胜一斩钉截铁地回答,脸上还是一阵晕红。
这两人的来历,白碧青是从望湖真人口中得知的。两人都是一个苦命儿,吴胜一的父母死于饥荒,而王红珠是因为家中不讨父家的欢喜而被偷偷地卖掉了。这两人都是望湖真人的一名弟子救下的,然后又看他们可怜,便带回了道观。
吴胜一和王红珠各自在听风阁各领了一间厢房,正式成为了白碧青的弟子。白玉展对此喜出望外。这么多年以来,师父从来不让他乱跑,以至于这观内也没走了个遍。现在多了两个师弟师妹,终于有了两个玩伴陪自己做功课做游戏,心中欣喜得很。
光是头一天,白玉展就带着吴胜一和王红珠在邀月居逛了个遍,顺便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了几颗蜂蜜陈皮丸给他们吃。这十二年来,白玉展每隔三天需要服用洗心丹一次。洗心丹苦涩异常,于是白碧青就制作了些糖丸给白玉展配合着使用,甚至还可以当做甜点。
“谢谢大师兄。”王红珠活泼地回答道,吴胜一则是羞涩兮兮的样子。
“谢谢到时不必啦,我是师兄当然要照顾你们这些师弟师妹啦。师父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或者不知道跑哪里去办事情,所以你们要跟着我这个大师兄才不会出错啦。”。
白玉展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倒有些滑稽。他语气一转:“明天开始,你们要和我一样做功课了。功课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王红珠爽快的接道,吴胜一也是摇了摇头。王红珠眨了眨眼,望着白玉展说:“大师兄,我们是不是要向其他地方的师兄一样念经,还有扫地啊。”
“这个嘛……肯定要念经啦,《道德经》和《黄庭经》是必修课。不过师父会先教我们认字写字,然后才会读经书。等到经书念完了就会教我们打坐,练武什么的。扫地当然要扫,我听过其他师兄说过,扫地、浇花、砍柴也是功课啦。不过师父没叫我砍过柴,就常常让我去浇浇花草,也带我认识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
起初两个小娃娃还是有点生分。相处一天之后,孩童之间的欢乐无猜的光景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最开心的自然是白玉展,其次就是那看似腼腆实则古怪精灵的王红珠。至于那吴胜一,因为性子老实巴交,老是被两人逗得满脸通红。倒不是他们两个欺负这个小师弟,吴胜一性格使然,容易害羞,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红彤彤的脸蛋上老是挂着一抹羞涩的笑容。
“看啊,小师弟又脸红了。”白玉展一边瞅着张胜一边嘻嘻地笑着。
然而没有几天轻松的日子,正经事就找上门来了。读书习字是最基础的功课,要读懂观内的真经才能接触的了这浩茫大道。授业之师并不是白碧青,而是观内一个年长的道士。
白玉展自幼从白碧青那听经颂典,字也认得七七八八。对于白玉展来说,这些功课也不必上,但是这是观内对新弟子的一齐教学,白玉展也不可避免。
对于王红珠和吴胜一来说,由于是初学者,几乎大字不识的一个,抄习背诵经典则是每日的考察。在课间,那个道士也会讲解一些神怪志异。几个孩童对于这种故事总是趋之若鹜。每当那位道士走进听风阁的时候,他们便早早地端坐在课桌前了,为的就是讨的那道士欢心,多讲点那些天花乱坠的故事。往往半天下来,那位道士便要喝上好几壶水。
除此之外,抱朴道院的一些经典也被搬上了课堂,每人一本《西华至妙洞元真经札记》以及注释若干,但这是由望湖真人的首弟子讲解。
白碧青这些个月来一直在闭关,参详和修炼那本最老版的《西华至妙洞元真经》。真经白玉为底金色为边,字体苍劲有力,是用小篆书写,像是仙册。白碧青早已经将这真经翻阅了很多遍,怕是连哪个章节哪句话都能背诵出来,但是这一次,白碧青只将这经书翻到了第三篇。
这《西华至妙洞元心经》与三洞四辅经大相径庭,只是经书上更多了些缘分因果之说。“道性无生无灭。无生灭故,即是海空。海空之空,无因无果。无因果故,以破烦恼。以是因缘,名为修习。”白碧青缓缓念道。她合上经书,体会着这句话的含义。
“这佛道皆重因果,即是殊途同归。佛道也注重修心,我心既宇宙,宇宙即我心。”白碧青体内真气流转,竟比起以前更加能够收放自如了。白碧青意识到,她已经悄悄地进入了上清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