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群山,林木青翠,四季常绿。半山烟雨半山愁,取尽天下幽。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山色染地青翠欲滴。山中气候多变,雨雾蒙蒙,忽而又云散天开,涌下大片大片的金色阳光来。山雾缭绕,云海翻腾,一众翠绿山丘彷若仙都。
白玉展趁着师弟师妹做功课之际跑了出来,反正,那些功课他也熟稔得很,就算老师当场考问,他也能够一一作答。白玉展一袭素衣,手执一根笔直的竹条,正蹲在地上落叶堆积处挖那些鲜嫩的菌菇。在他脚边的小竹篮里,各种菌类应有尽有:深灰、浅白、淡黄、茶色……堆在一起,就快小半篮子了。
“师父说,那些颜色鲜艳的蘑菇有毒,不能吃。不过,它们真是长得很漂亮呢。算了,也不去碰他们了。”白玉展为了迎接新来的师弟师妹,准备刨一些野味给他们尝尝。观里的粗茶淡饭白玉展是吃腻了,偶尔师父会亲手下厨给他做一些好吃的解解馋。他也在师父下厨之际,在附近仔细观察,如此一来,他也能做上几个家常小菜。在白碧青不在的日子里,他有时候在观内吃完饭,觉得还饿的时候就会偷偷弄几个小炒。当然这件事情,有几个师兄也知道的,顺便就过来一起饱饱口福。望湖真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够做好功课,不荒废修炼,他就顺其自然,随着他们去。
现在雨水刚过,地上湿漉漉的,苔藓蕨草茂盛地生长着。
“树林里那些老树根下面估计长了很多吧。今天又可以请师父给我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了。菌类炖山鸡最是美味啦,不知道这林子里有没有野鸡出没。”抱朴道院并不像北派全真、楼观等教派禁止荤腥,所以,时不时地白玉展就会吃到美味的肉品。特别是豆腐鱼汤,那是他的最爱。因为他小时候体虚,白碧青就时常熬制一些肉汤给他暖身补充血气,人也逐渐地长得白胖起来。毕竟是香气扑鼻,味道鲜美的食物,比起苦涩的丹药更能让白玉展接受。
白玉展又把一只草菇扔进篮子里,起了身,兴高采烈地朝林子里跑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自己做的陷阱有没有捕捉到猎物。
白玉展寻着之前的痕迹,路过枯枝老藤,把沿路的蕨菜、菌菇收到篮子里去,心头乐开了花,便放慢了脚步,哼起小曲来。突然地,白玉展听到一声声窸窸窣窣的响动,止住了脚步,凝神辩听起来。一会儿,白玉展脸上浮现出欢喜之色,大步流星地朝着一个方向跑过去。
拨开浓密的灌木叶子,隐约可以见到一只金线云貂被罩在竹子做的笼子里,吱吱地叫着,还不停地用门牙啃噬着笼条。不过这笼子可不是普通的竹笼,这是白玉展从一位师兄那里借来的,听说这竹笼用符水炼制过,比起一般的笼子坚固上不少,就算用柴刀砍也难以劈开。
“嘿嘿嘿,没想到山鸡没有捉到,却抓到了一只小貂,这真是意外之喜啊,不不不,这一定是天意。”白玉展嘻嘻地笑着说,“是要把你做成小毡帽呢还是煮了吃了呀?”白玉展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笼子里的金线云貂,手搓地厉害,笑道:“乖乖的,不要跑哦。好好地当我的宠物,如何啊。”
笼子中的金线云貂挣扎地越来越厉害了。
“啪!”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击在笼子上面,打出了一个窟窿。金线云貂见状,迅速沿着破洞逃了出去。见到如此一幕,白玉展顿时恼火起来。
“你这个小坏蛋竟然欺负我的小貂!”一个悦耳的女孩声音从林间外传了出来。只见一十一二岁的少女怀抱着金线云貂,俏丽的脸上因怒气而泛起丝丝红晕来。
白玉展心想:不会是得罪人了吧。他仔细瞧着这貂的主人,那少女着雪白烟衫,白色牡丹烟罗软纱百褶裙,三千青丝绾起一个小小的云髻,斜插翡翠珠花半步摇,腰间松松的绑着水绿色宫涤,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好一个官家小姐的模样。
白玉展一怔,看样子这女孩儿不好惹,于是脸上一红,辩道:“我才没有欺负它,是它自己钻到我的陷阱里去的。”白玉展看了一眼被砸坏的笼子,想到:这女孩的力气怎么这么大。白玉展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女孩,指着笼子道:“你把我的笼子弄坏了。不过看在你是个女孩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师父说过,要对那些老弱妇孺谦让,眼前这个小姑娘,勉强可以算到妇孺里面去。一想到这,白玉展便朝那小姑娘罢了罢手,转身便走。
“真是不要脸,恶人先告状。”那女孩叫道。
“我是大人有大量。”白玉展回过头来说。
“你!”
“这位兄台,请等一下!”一个沉沉的男声从这官家少女身后响起。那人徐徐走来,与少女站在一起。这少年的模样,那是极好的,一头乌发束着白色缠金丝带,身穿月白项银细花纹底绸缎服,外罩软烟罗轻纱,手执一折扇。眉长入鬓,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秀挺的鼻子,白皙的皮肤,言笑吟吟,好似翩翩佳公子。
这少年急忙说道:“这笼子是我砸坏的,在下给小兄弟陪个罪。若要是赔偿,只要兄台开口,我们也乐意接受。”言罢,变向着白玉展鞠了一礼。
白玉展一惊,没想到这个年长一些的官家少年挺通情达理,于是笑道:“不必啦,只是一个小小的竹笼子而已。”这笼子也不是什么好宝贝,就算坏了,丢了,那位师兄也不会责怪他。因为吃人家的嘴软,每当白玉展做小炒的时候,就他吃得最多。
那少女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衣袂,道:“哥哥,人家都说了不用赔啦,而且我也没有真正对他动手啊,只是有点情绪激动罢了。哥哥,我们走吧,不然师父又要这个长那个短了。”
白玉展听着少女的话,估摸着她还想对他动手!
真是刁蛮任性的女子!
那少年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我啊,我乃一小小道童,哪有什么高姓大名。我叫白玉展。”白玉展不好意思道。
“玉展兄,我叫作陈书怀。这是舍妹,陈芊芊。”陈书怀笑着道,“我两刚来杭州,这几天一直在西湖边游山玩水。今天准备去拜见多年未见的师父。不知道玉展兄是哪个道观的弟子。”
“我住在抱朴道院。”白玉展回答道。
“玉展兄和我们兄妹两是同一道观的道友,真是缘分啊,幸会幸会。”陈书怀喜上眉梢,道,“玉展兄师从抱朴道院哪位名师啊?”
“我师父叫作白碧青。”
陈书怀一头雾水,问道:“这抱朴道院不是只有望湖真人,和李少白真人吗。”
白玉展想了想,道:“我师父不喜欢抛头露面,和观主望湖真人说过不必宣扬我师父的名号,这道观的事情也极少插手,你是新来的,所以你应该没有听说过吧。”
边上的陈芊芊不满地嘀咕一声:“怕不是个骗子。”
陈书怀道:“原来如此。“然后对他妹妹陈芊芊笑斥道,”芊芊,休得胡言乱语。”
“我与芊芊是李少白真人的外门弟子,今天准备去抱朴道观找恩师授业。看来要玉展兄带路前去了。”
“没有问题,抱朴道院离这里不远。”白玉展道,“李少白真人修为深厚,对弟子也比较严格。看来陈兄弟和陈姑娘资质不错啊。”
“那当然!我哥哥不用师父每天指教,就早已经修炼进了太清天仙境。”陈芊芊自豪道。
“哇,陈兄你真是厉害。”白玉展也啧啧赞叹。
陈书怀笑着对白玉展道:”不知道玉展兄,修为到了哪一层啊。“
“小弟不才,才修炼至太清太仙境,比不上书怀兄。”白玉展其实没有告诉他们,他并不是自小在师父白碧青身边修行道法。从拿到《西华至妙洞元真经》起,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年半。在修道的速度上,白玉展算得上中等。不过听陈芊芊讲,陈书怀没有师父倾囊相授就已经达到如此境界,资质确实非常不错。“那陈姑娘的修为怎么样啊。”白玉展又道。
“和你一样呗。”陈芊芊心直口快地说。
“哈哈,那你也是天才啊。”白玉展想和陈芊芊改善一下关系,赞美道。
陈芊芊嘴角浮出一丝有深意的笑容,道:”你是不是想变着法子说,你也是天才啊。“
白玉展感觉马屁拍在了马尾巴上,立刻回道:“不是不是。小弟我自幼学道,脑袋愚钝,如今已有十二载,才和芊芊姑娘不相上下,惭愧啊。”
“那还差不多。”陈芊芊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玉展兄,现在我们启程吧。”陈书怀伸手有请。
“好勒!走吧。”
一路上三人不住畅谈,不久便到了抱朴道院。
抱朴道院黄墙黑瓦,庄严凝重。陈氏兄妹在大门前停下了脚步细细观赏着。
“早就听闻这抱朴道院建在西湖脉络交汇之处,这里能远眺西湖和杭州城,风景独好,是一个修道的好地方。”陈书怀欣喜道。
“书怀兄见识真广。抱朴道观的风水是这西湖边最好的几处之一了。”白玉展对两人道,“我去和守门童子说一下,不然他可能不会让你们进来。”
“多谢啦。”
这抱朴道院正殿高耸,正是葛仙殿,奉祀葛仙翁葛洪。葛仙殿的东边绿荫繁盛之中有一红梅阁、抱朴庐和半闲堂,台馆分峙、回廊起伏,景色简洁古朴,落落大方,这些自然的美丽景观在这里相互依存与映衬,浑然天成,不以工巧取胜,而以自然为美。道院周围还有葛仙庵碑、双钱泉、炼丹井、炼丹台和初阳台,灵气氤氲,道意盎然。
进了道观大门,兄妹两看起来不像之前那般放松,反倒是有一点拘束,走路轻轻巧巧地,怕打扰到了别人。观内的弟子见到这么一对璧人,不免多看了几眼。一路上,两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要我带你们去找李少白真人吗?”白玉展问道。
“玉展兄,这一次我们专程过来寻找恩师,就是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那就不劳烦玉展兄了。不过,不知道恩师住处在哪,需要玉展兄指引一下。”
白玉展笑道:“书怀兄挺有兴致的啊。李少白真人就住在葛仙殿后面,你绕过回廊,再走几十步就能看见了。不过他也有可能不在,李少白真人也经常下山的。你不妨去问问他那边的几位师兄。”
陈书怀点了点头,然后笑道:“真是谢谢啦。今后,在道观内,还需要玉展兄弟照顾一下啊。”
“你们准备住在这里了吗?”白玉展以为这兄妹两只是过来拜访一下师父就随即离去的,没想到他们是想在道观里修行。不过白玉展看兄妹两人生的白嫩,衣着华贵,想必从小就锦衣玉食,家室极好。在道观里那些粗衣粗食,这兄妹不知道适不适应。
“是啊。家父应允我们来杭州读书学习。”
“哥哥,你又说瞎话。明明是父亲送我们来万松书院读书,你却偷偷跑出来,然后我才跟你过来的。连书童都被你打发走啦。”陈芊芊不顾兄长的颜面,大力拆台。
“哈哈,原来如此!修道有这么好玩吗。我觉得书怀兄仪表堂堂,一派风雅,还是去读书考个功名比较好。”
“唉……”陈书怀的目的被陈芊芊揭穿,白皙的脸上一红,也不敢接下白玉展的话茬,就拱手急忙道,“玉展兄,我们要去找师父了,就先作告辞啦。来日方长啊。”说完,陈书怀就抓起陈芊芊的手,一溜烟地走开了。
“这兄妹还真是有趣。”白玉展哭笑不得,然后瞥见手中的竹篮,顿时一惊,道,“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