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败军快到紫荆关的时候,刚夺下此地的顾兴祖舍弃关城,领着将士在那条之前瓦剌跨过紫荆关的山间小道掩埋炸药。
这是来时朱祁钰特意给的旨意,还给了份那条小山道的地图,甚至还标注了炸药的埋放地点。
只等瓦剌军队全部出关后,再接收紫荆关,并炸毁那条山道。
不远之地的居庸关内,刚刚击退北路瓦剌援军的镇朔将军杨洪接到一份圣旨。
望着城下集结的军队,他眉头紧凑。
令他苦恼的是因为圣旨上的命令,除了“朕在密云等太上”这七个字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新帝的真正意图还只能全靠猜的了。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新帝到了密云,二是让他救出太上皇。
同时又有两种理解,一是新帝等的是活着的太上皇,二是新帝等的是死去的太上皇。
没有固定答案的选择题,可以说是世间最难抉择的问题。
同时,这也是新帝对他的考校。
虽远在九边,但京城之事怎么会不关注。
新帝的一举一动都未刻意隐瞒,他如何不知新帝的一些意图。
一位对军权掌控欲极强的皇帝,是他们这些将领的幸运,也是不幸。
军机处给了他们能抗衡兵部文人的权力,都察院的改革让他们武人不再被文人压制。
可这权力却需要忠诚来换。
新帝的这道题做对了,他必将入京进军机处,因为他有资历和实力,特别是土木堡之后。
做错了,阖家罹难。
“父亲没什么可犹豫的,虽然太上发生不可言之事,新帝也不会怪罪于您。但是太上活着对咱们更有益处,这是一条后路。”
杨杰看着年近古稀的父亲一脸惆怅,观察完左右上前低声说道。
“唉,就怕这条后路不是那位想要的。”
杨洪叹息道。
“当朝缺将,于谦虽领着军机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位不放心文人。如非无人可用,怎会启用于谦,若于谦识相战后退去,还能留个美名。若贪权,想给文人争取利益,那就小看了那位的心智。”
杨杰言外之意就是现在朝廷缺将令,那位也看出来了。所以对文人不放心,怕他们借机滥权。趋势在此,您没必要担心自己会被迁怒。
“……”
杨洪刚想张口,就看到城墙上飞奔来一将令。
“将军,紫荆关军报。”
那将令奔到近前,将一密封木筒递上。
杨杰先一步接过拧开封蜡取出里面的信纸念道:“也先已至紫荆关,日内将出关,望镇朔将军速往蔚州,待震雷响起方可进攻。”
虽是紫荆关军报,可听在杨洪耳朵里却是新帝的催促。
杨杰挥退那将令,一边收起军报,一边轻声低语。
“十二金牌辨忠臣,非是不臣,其是不忠。”
似是自话自说,却又像在告诫一般。
杨洪了有深意的看了眼儿子,最后还是下达了进军蔚州的军令。
北口司马台。
朱祁钰立在长城之上要看北境,他背后五六百里外战云密布,却并不影响他观风景的心情。
“祁镛,你知道自三皇治世至今我华夏历史上发生过最为耻辱的三件事是哪三件吗?”
“这您还真考不住我,第一件便是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司马氏八王之乱为起因,致使国力衰败胡人南下乱华;第二件则是安史之乱士庶南徙,唐玄宗沉迷酒色荒淫无道,亲小人远贤臣使得国朝制度败坏,让一些下臣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甚至为平乱许蛮夷屠掠洛阳;这第三便是靖康之难汉族南迁,君王腐朽党争乱政,空有国力却无将可用让文人谈兵,何该有此劫难。”
一身戎装的朱祁镛款款道来,他如今被朱祁钰封为腾骧将军领着腾骧左右二卫,碍于身份无法入五军府任职,只能充作天子亲军。
“如今或需要再加一件了,土木之难啊。”
朱祁钰言罢身后的几位将领无一人敢接话,当着皇帝的面非议太上皇那可是死罪,哪怕皇帝开的头,也不能接话把儿。
“赵信啊,把密云守将杜克海与一并同谋都杀了吧,斩下头颅炮制好。若是杨洪还在居庸关就给他送去,要是不在就送到他的宣府,记得让他亲笔签收。”
朱祁钰回头对赵信吩咐道。
“喏!”
等赵信领命离开,朱祁钰环顾四周又问道:“你们说这九边九镇,还有几个是姓朱的?!”
除了朱祁镛瞅了瞅其余将领外,余者均噤若寒蝉。
内心忍不住惊叹这位主子杀心太甚。
有一部分人脑中思绪飞转,要不要回去给京城去个信,让京城的人都先收敛收敛。
而且朱祁镛将军和赵信将军貌似很得圣心,可以走动走动。可是朱祁镛是王子,走得太近会不会影响不好。那赵将军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会不会不好相与。
不过兵部尚书于谦似乎简在帝心,就是太过于刚正了。
还有谁呢?
纠结啊!
旭日初升,可惜阴云遮蔽。
一条由三万余骑兵组成的长龙穿过长城北口关门跨入秋色的海洋。
赵信带走了神武营这支火器营,而朱祁钰只带了骑兵进入草原。
其中天武营为近卫中军,骁骧、腾骧四卫营为前后军。
朱祁钰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练兵,不过这都是表面。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扩军,京师之战亲军被抽调的只剩下四卫营,天子权柄被削泰半不止。
战后想要重新组建二十六卫必定是阻碍重重。
单是军费问题就能压垮国库,文官集团也一定不会放过以此拿由的机会。
他还是小看了这场战争给大明带来的创伤,所以他不想等了。
京城皇宫大内,乾清宫。
“万贞儿,做好了主子不会吝惜赏赐,去吧。”
“喏!”
万贞儿微微躬身快步与身前人错开,往乾清宫深处走去。
步入女官值守房,万贞儿见没人便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坐下的瞬间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心中后怕的同时,也开始纠结起来。
连喝了三杯茶水,最终她起身走出房间向一所偏大的屋子走去。
“许司正在吗?”
万贞儿走到门前轻声问道。
“何事?”
屋内传出一声绵言细语的询问。
“奴婢万贞儿,有事相商。”
万贞儿回完话,屋内沉寂里一会,才传来回话:“门没关,进来吧。”
“是。”
万贞儿推门而入,在回身关门时双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庭院。
等房门被关上不久,大屋左侧尽头的拐角处闪过一道黑影。
乾清门御阶下,一个身材不高的人影站在那里遥望乾清宫大殿,两侧十几个内侍躬身静候。
过了一会,只见他目光微动随后收回,领着内侍们向日精门走去。
“有一场腥风血雨。”
看似年龄不大,说的话却老气横生。
锦衣卫南镇抚司大狱。
镇抚使元杰坐在一处空旷的大厅,这里是南镇抚司最机密所在,天下锦衣卫情报的汇总之地。
他左侧的桌案上摆放着小山一边高的案牍,此时他正拿着案牍一卷卷丢入面前硕大的火盆。
这些案牍以前或许是他的保命符,现在却成了催命锁。
“人终究还是要审时度势,良禽终究还是要择木而栖。”
每当一卷案牍被焚烧,元杰的脸上便会多一份如释重负。
等案牍焚烧殆尽,他的脸上洋溢着轻松的微笑,可是在火光的照耀下却格外狰狞。
“振抚!”
这时一道人影从一处幽暗的通道里走出。
“何事?”
元杰头也不回的问道。
“城外军情。”
来人从袖口取出一支铜管递了过去。
铜管的封口处套着一个木环,木环上用红蜡镶嵌着“锦绣”二字。
元杰接过铜管扭动一头,只听“咔嚓”一声,被他扭动的一头弹出,带出一根烛心粗细的铜柱。
他随即翻转将弹出的一头朝下又扭动一下向上一顶,朝上的一头分离出一个铜帽戴着一根稍粗的铜柱,铜柱外卷着一张信纸。
元杰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瞳孔瞬间微缩。
过了良久他叹了口气:“要出大事了。”
随即目光盯着桌上的案牍似有犹豫,可旋即目光坚定的将铜管和信纸丢入火盆,双手抱起案牍不捆一捆的往火盆里丢。
等案牍全部丢入火盆,他还不忘往盆中倒入一壶灯油助燃。
“主子啊,老元这六尺肥膘就都交给您了,希望您留了后手吧。”
元杰做完一切,看着面前盛大的火势喃喃自语。
随后对来人吩咐道:“密切关注京城之内皇亲国戚、达官勋贵、三教九流,凡是有乱者,奏北镇抚秘决。不可秘决者,报于我处知。”
“喏,属下告退。”
那人领命准备离开,又被元杰叫住:“等等,南镇抚司也是时候清理一下了,凡是与我司之外联络密切者尽除。以前没得选,咱们需要活。现在那些人还不知道收心思,就别怪我们了。毕竟我们可是天子亲军,不是谁都能伸手抚毛。”
“明白,属下会亲自督办,不过司内的人我不方便出面。”
来人应下后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元杰摆了摆手道:“你负责狱下的即可,司内的交给我,也是时候亮下爪子了,不然这肥猫的外号还真不好摘掉。”
“喏!”
来人退入黑暗,大厅再次陷入寂静,火盆中焚烧的浓烟逐渐弥漫。
元杰最终也受不了烟熏离开了大厅。
当夜一处深宅大院。
“你们谁若能将这几封信送到宣府杨家,我保他全家富贵。”
“喏。”
类似情况并非在这一处宅院里发生,在京城里依然有着许多人睡不着觉。
次日清晨,京师九门重新开放,其中西直、阜成二门出城者居多。
这一情况当然也被锦衣卫注意,很快就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我知道了,派人密切跟踪,看他们究竟去哪儿,若有可能截下几路。”
刘明一边处理着手上的文卷,一边下达命令。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