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望着健妇营帮助士兵们收换破损的衣物和盔甲,每过之处将士们都非常恭敬。
他不由得想起后世评价历史上哪个朝代女性地位最低,其中说最多的就是明朝。
就因为明朝贞洁烈妇最多。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就觉得那些评价都是笑话。
或许任何时代都有一些阴暗,可是总看阴暗的人,内心也必然阴暗。
现在的女性地位并不底下,只不过她们非常看重忠贞,甚至将其放在生命之上。
这种思想在她们看来在正常不过了,这就是她们的人生观。
而在后世某些所谓开放的女人眼里,就成了封建制度的压迫。
三观不同,如何坐而论道。
朱祁钰初来大明的时候,还在三观的冲击下沉沦只见障中数年。
简单的打个比方。
就好比一个忠义之人,在后世别人会说他伪善。一个高尚的人,会嘲讽他装逼。一个自爱的女人,会说她装纯。
你一身黑,也要把别人污染,这是什么思想。
极度自卑的病态思想。
数百年文化的差异,又有数次的文化破灭和改革。后世的人怎么可能理解到如今之人的真实想法,从历史文献上的只言片语。
别闹了,那只是让人了解历史罢了。
谁又能站出来说他百分之百的了解古人思想。
就算在后世,至亲至近的人,你也不一定了解他的内心,更何况作古数百年只存在于文字中的人物。
轻叹一声,朱祁钰摇了摇头,他那个后世之人怎么看明朝都与他无关了。
如今,他脚下的才是他认知里的大明,未来成为世界中心,远超汉唐的大明。
“待到明年,赤县神州方尽在吾手!”
朱祁钰内心感叹,嘴上却问向身边的于谦。
“于尚书,你知道长臂管辖吗?”
于谦沉思了片刻,说道:“臣未曾听闻过,不过依臣的理解,所谓长臂管辖,便是将手伸到别人的家里,管别人的事。”
朱祁钰闻言轻笑了一声,于谦的回答也算对。
“不错,我们大明如今对朝贡之国的管理也算是一种长臂管辖,只是不过问他们国内军政,这样不好。
咱们啊,自视太高,说不得哪天就有一弹丸小国厚积薄发将我们取而代之。
而且我们这个宗主国旗下只有一些小国臣服,看似万国来朝其实也不过徒有其表。
你看着北方的瓦剌不就是条敢向我们呲牙的狗吗?
这世界很大,我们大明作为世界中央之国,焉能只有周边这些附属国来朝拜。
等到瓦剌问题解决,朕要万里之外,百万里之外,乃至千万里之外的国度有传唱我中央大明帝国的威号,让他们以来我中央之国朝拜为荣。
南北亚墨利亚陆、东瀛琉球诸岛、蒙古鞑靼、西域、乌斯藏、回回、鞑而靼、西亚细亚诸国、北罗刹、欧罗巴大陆、利木亚大陆、印弟亚诸国、南海诸国。
于卿,这么多的地方,我们任重而道远啊!”
于谦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位的心胸如此广阔,可这样会不会有些好高骛远,他的目标是将经历战乱的大明恢复到仁宣时期,最好能超过。
但是朱祁钰的野心,却让他隐隐担忧这会不会是另一位太宗皇帝。
“圣上,太宗皇帝与海上诸国以及欧罗巴曾建立了朝贡,仁宗皇帝时期觉得颇费国力才断了往来,不过每隔几年他们还是会入朝进贡。”
对于于谦变着法的劝谏,朱祁钰如何听不明白。
“你啊,眼界太窄,他们朝贡除了让那些个大臣们满面红光,于国于民有何益处。等海军府组建完成,朕打算逐步开放海禁,先让沿海地区的百姓富起来,而后回馈内陆。”
“可是太祖皇帝的禁令……”
于谦还要再说,却被朱祁钰挥手打断。
“时移势易,耕田的问题非一时可解,朕总不能看着百姓们被圈养,他们需要一条活路,而那条路就是大海。”
说着朱祁钰转身看着于谦,沉声道:“你可知内廷清洗,清出多少田地。二十万顷田,一千多万亩土地。
你真当朕这些时日都在走鸡斗狗啊,朕看过太祖洪武二十六年的田地数目八亿五千余万亩农田。
八亿五千万啊,现在呢?
现在只有五亿两千万亩,朕就想知道另外三亿三千万亩田去哪儿了。
朕杀的内廷血流成河才找到一千万亩,还差着三亿两千万亩呢?”
朱祁钰越说声音越冷,这个问题他在前世就听说过,朱元璋死后不到三年大明的田地缩减一半。
直到一百年后土地又恢复了八亿多亩,这里面要说没什么猫腻,就算打死于谦,朱祁钰也是不信的。
“……”
于谦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最近一直忙碌军机处事务,谁能知道朱祁钰暗地里做这么多事。
“朕问金濂,金濂给了朕一个答复,彻查!”
朱祁钰舒了口气,他也知道土地不实肯定有问题,但是八亿多亩确实夸张了。
金濂曾就这个问题跟他谈过,无外乎两个原因。
其一,各时期各省各地测量尺度不一。
其二,瞒报隐报。
如果是前者,朱祁钰也就为了改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重新统一一下度量衡。
如果是第二个原因,那么军改之后,他就要拿这些土地主们开刀了。
不过朱祁钰内心倾向后者,因为洪武二十六年是蓝玉案诛杀群臣的那一年,也是那一年清算田地八亿五千余万亩。
不止朱祁钰想到了蓝玉案,于谦也想到了。
可他不敢说,他也开始相信朱祁钰的话不似作假,更何况还有金濂同样知晓。
“绢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朱祁钰没来由的念了一首七言律诗,听得于谦振聋发聩。
他严正清廉,这首诗便是当年入京时,为了嘲讽官员之间进贡的歪风邪气所作。
如今被朱祁钰念出来,于谦心中生出感动,赶忙跪倒在地。
圣上还是懂我的。
“臣必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此刻他心中也已经有了决定,军事他要放手,而且必须尽快放手。
自己说出来终究是个文臣,文臣掌军本就被朱祁钰忌惮,如果因为自己开了先河,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他相信,军制改革之后,朱祁钰一定会找个由头杀了他,因为他跟文臣说到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三杨系的旧部。
而刚才朱祁钰念出自己那首七言律诗时,他明白朱祁钰对他有些不忍,故此点他一番。
莫被权利眯了眼。
于谦心中开始思索何时放手合适,但又不放心军机处的事务,可又不能推荐人才。
不由的左右为难起来。
若说放手,此战后最为合适,可自己一走军机处就空了。
于谦不怕死,他怕自己死的不值。
不止他愁,朱祁钰也愁。
手中无大将啊!
土木堡都死绝了,边军又信不过。
虽然心中有合适人选,可惜不是资历不够,就是年岁太小。
昨夜石亨夜袭瓦剌大营大获成功,也先带着瓦剌溃军连夜撤退,甚至安排游骑南下骚扰。
可惜被朱祁钰提前调集的勤王军队围堵,进攻居庸关的瓦剌军也被宣府援军击退。
没了北路瓦剌军的接应,又被明军围三阙一,只得从原路退往紫荆关。
黎明将出,朱祁钰带着天武营、神武营、腾骧二卫,又领骁骧左卫为前军先锋,骁骧右卫为侧应往密云北口长城行去。
朱祁钰这任性的一走,京城之内没了镇局之人。于谦也只是被安排负责勤京师防卫,并安排勤王军队向紫荆关推进。
时值正午,朱祁钰已经到达密云。
紫荆关也迎来了瓦剌败军。
来时三万,走时不到两万。也先的心情是惆怅的,他不爽,也想让另一个人不爽。
“明帝,你弟弟可比你有能耐,可惜他却不想来救你。”
也先玩味的看着朱祁镇说道。
“救不救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也无脸回去,还是随太师去草原逍遥自在的好,想来太师不会苛待我这位客人。”
朱祁镇面色平静,对于也先挑拨离间的小伎俩,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哦,那怪可惜的,我还打算送明帝回去,毕竟草原苦寒。”
也先也不恼火,继续抛出诱惑。
“……”
朱祁镇眼神一亮,旋即又暗淡了下来,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放你回去也简单,只需要你帮我写份讨逆檄文,言明我蒙元南下是为了帮助你铲除逆贼匡扶正义……”
也先话没说完就被朱祁镇严辞拒绝。
“百年前蒙元就没了,再说你瓦剌部不过是蒙古众部之一,即非黄金家族之后,又非蒙古统治者,还代表不了泯灭在历史中的蒙元。”
朱祁镇的话深深的刺在也先心窝里,瓦剌作为蒙古目前最强大的部落,却因为血统问题无法成为蒙古可汗。
他要成为超越薛禅汗重建大元的草原英雄,如果允许甚至要超越成吉思汗统一东大陆和欧罗巴。
眼前的失利并不会打击他的野心,回到草原他还是那头狼王。
“哈哈哈哈……”
也先闻也不恼,反而言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小朋友他一点都没看在眼里,当年他可是跟小朋友的太爷交过手的。
“你或许不知道,你那位弟弟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真当土木堡之事那么简单。其实我跟王振合作,这后面又怎么会少的了他推波助澜。”
说到这里,也先观察到朱祁镇脸上产生的微妙的变化,继续道:“你觉得你们辽东是怎么丢的?哦,对了,一开始应该是兀良哈叛乱。然后是辽东提督王翱、总兵曹义平叛失联。而后西海女真南下,巡抚李濬也死的莫名其妙。紧跟着大山里跑出一头辽东虎,辽东镇九万军队易帜。
不到四年时间,本来听命于你的辽东镇,却成了那头辽东老虎的铁桶江山,兀良哈三卫被屠戮逃入大漠,就连女真各部都远遁北地不敢南下。
他可比你狠,对自己对外敌。就连我宁可南下,也不敢跨入辽东。
小家伙,说句不中听的,你能坐那位置十四年之久,真是幸运。”
朱祁镇脸色骤变,他有过猜测,可以一直不敢确定,因为他不相信那个从未离开过京城,只会数银子的废物有那么大的能量和城府。
现在他被也先的话扰了心神,已经无法判断也先说的真假。
“你怎么知道这些?”
朱祁镇艰难的问出不知道为什么要问的话。
也先看他这样心中冷笑。
他不知道,一切也只不过是猜的。因为脱脱不花被挡在开平卫,所以他才有此大胆的猜测。
当时他自己都吓一跳,如果朱祁钰有如此城府,绝对是他之大敌。
若把朱祁镇换成朱祁钰,也先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拼的于大明不死不休也要除了他。
可惜,没有机会。
“因为我手下就有兀良哈投靠来的残部,而且,我们私下交易多年!”
也先肯定的话语给了朱祁镇心头重击。
“哈哈哈哈”
哪知朱祁镇不怒反笑,脸色一改之前的阴郁,释然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