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清晨。
朱祁钰站在阜成门楼上看着远处不断接近的瓦剌骑兵。
于谦也已指挥军队,依托城外民宅街巷所建的防御工事迎击。
等瓦剌骑兵到达火炮射程,于谦立刻下令发射。
除了火炮,各种朱祁钰叫不上名字的火器也均被点燃引线,拖着长长的火焰向瓦剌骑兵阵营飞去。
后队安排的弓弩军压阵,万箭齐发。
一时间,热武器、冷兵器不要钱的向着瓦剌军队宣泄,瞬间打的瓦剌骑兵措手不及。
好在也先也是具备很高的军事素养,立刻分兵绕开火力覆盖的战场。
不过两侧早已有恭候多时的大明骑兵和防御军阵。
瓦剌轻骑兵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不多时就与大明军队撞到了一起。
中军盾甲兵和长枪兵上前,与火器兵和弓弩兵做合成小型军阵,迎上从两翼袭来瓦剌军队。
两军短兵相接,宛如两座巨型的战争机器收割着对方士兵的生命。
眼看着瓦剌军队逐渐陷入弱势,突然左军与中军之间突出一股数百明军骑兵,在明军阵营中横冲直撞。
这支骑兵的出现,使得所过之处士兵组成的军阵混乱不堪,一时间无法组成有效防御。
这种突发状况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那是谁领的军队?”
城楼上纵观全局的朱祁钰自然也看到了那里的一样,一瞬间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问道。
“爷,并非于大人安排的士兵。”
小六子看了看那些骑兵,回道。
于谦此时也是一脸怒火,但很又冷静了下来,赶忙派人去那里重新组织防御。
而也先也注意到了那里,军旗挥动调动大批骑兵向那混乱之地突进。
短时间被派去的将领还没来得及收拢乱兵,就被瓦剌骑兵冲出了一个缺口。
那数百明军骑兵见势不妙,居然掉头向后军跑去。
“给我去查,我要知道那支骑兵是谁领军。”
朱祁钰被气的发出一声怒吼。
一旁的小六子不敢犹豫,立刻安排人去查阜成门的守军名册。
“顾兴祖!”
朱祁钰大喊了一声。
“臣在!”
守候在一旁多时的顾兴祖赶忙应答。
“鸣炮三声,要快!”
朱祁钰快速的吩咐道。
“喏!”
顾兴祖一路小跑到炮台,抓过一支燃烧的火把就点燃早已链接在一起的三座火炮的引线。
“砰,砰,砰……”
三声炮鸣,并未打断下方的战事。
远在夕月坛南部等候多时的赵信,在听到三声炮鸣时立刻指挥天武营的一万骑兵策马奔向瓦剌右翼。
一万骑兵如洪流贯穿瓦剌右翼突入中军,也先被此一击,赶忙调兵回援。
这时原本在朱祁钰命令下清晨开始从德胜门缓慢行进的腾骧二卫一万余人马,在听到鸣炮之后也快速杀到,冲击瓦剌左翼。
临近午时,被明军三面夹击的瓦剌军已经出现颓势。
也先无奈收兵罢战。
明军也并未追击,瓦剌虽然损失惨重,但也先精锐未失,贸然突进或许会中埋伏。
一直到入夜,瓦剌军队再无动静。
于谦便安排石亨领数千骑兵,带着火炮向瓦剌军营潜伏而去。
并派顾兴祖带兵夺回紫荆关,挡住瓦剌返程的道路。
朱祁钰与于谦则带着天武卫和腾骧二卫,以及前来支援的军队,趁着夜色从城外往德胜门去了。
一路上朱祁钰跟于谦聊了起来。
“这仗本不应该在境内打,奈何愚人自误,谗臣误国。”
朱祁钰叹道。
“圣上给臣的军制改革,臣看过其中提到前置战略,对此臣略有不解。”
于谦的回答很巧妙,不接话茬,却又顺着朱祁钰的意思说。
这让朱祁钰忍不住腹诽他狡猾。
“所谓前置战略,就是将作战前线建立在境外,如此可降低或避免战争对境内的危害。”
简介扼要地回答了一句,旋即朱祁钰问道:“军制改革势在必行,你是文官随领着兵部尚书又兼着军机处本就不被军人信服,这次大战你之功当能压制他们。
你知道,朕是一定要把军、政、法三权独立。等战后就需要你做出选择,是弃文从军,还是继续从政,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复。
从军,军机处总理大臣是张辅,但他就是个摆设,一切事务都有朕亲自督办,而你将委以重任。
从政,政体改革由内阁首辅王直主导,也会安排你入阁协理,但是兵部尚书的位置你就要让出来。
等军制改革开始,虽说军机处收权后,兵部也将不再掌天下兵马调令,而是掌军政、军籍、军械、军备,相当于后勤部门。但是它依然属于军队力量,政体人员将不得履职。”
说到这里朱祁钰便止住话语,他再给于谦时间思考。
于谦早在朱祁钰处三权改革的策划书后,就知道以后军是军,政是政,法是法。三者相互牵制,又互不干涉。
再像以前文人领兵的景象将不复存在。
军机处下属成立的讲武堂,虽然目前只有了了学生,却也暴漏了朱祁钰的野心。
于谦抬头望着阴云散去露出的素影,军和政的利弊朱祁钰已经说明。
选择军,无疑未来可期。毕竟任谁都看得出英国公张辅,不过成了朱祁钰的一块招牌。而且在军可与朱祁钰时常接触,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需要从这位当今身上得到答案。
选择政,短期内无法高就,便无法施展心中报复。再有王直在上,本就对三杨扶持的官员有所偏见,后期二人必定爆发冲突。并且王直之后,还有陈循。
至于法,朱祁钰并未给他这个选择项。
军由朱祁钰主导改革,政由王直、陈循主导,法由谁主导改革呢?
“臣会在战后给圣上一个答复,不过司法改革圣上意属哪位同僚?”
于谦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毕竟三权改革看似之间没有关联,实则暗中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动一发,就是懂得大多数的利益。
朱祁钰看了眼于谦,反而开口道:“左都御史王文、大理石许彬、刑部尚书俞士悦、礼部尚书胡濙,这四人还行吧。”
似问非问的话,让于谦不好回答。
若是往日认知里的庸才朱祁钰,于谦有一肚子国策谋略要讲。
可是如今的朱祁钰无论是眼界,还是国策方向,于谦都找不到谏言的地方。
如果非要找一个地方劝谏,那就是任性这方面了,不过朱家的人有几个不任性的。
当次军中会议之后,军机处、内阁开始改革,也是那时于谦看到了那份借张辅之手递交上来的三权改革。
计划之详细绝非短时间所能做到的,无论哪一方面都需要数年的调查研究,需要多次实践才能整理出如此完备的计划。
这份计划,也间接证明了朱祁钰早有不甘居下之心。
甚至于谦有时候都怀疑土木堡是不是眼前这位策划的。
隐约间他想起一条留言,郕王大婚之后性情古怪。
当时他也就当新人不适应婚姻没想那么多,现如今想想或许其中有什么不可言的隐秘。
当然,他也就是怀疑,绝对不会去调查探索那隐秘。
因为事关眼前这位,贸然探究可能引火烧身。
“于卿?”
见于谦久久不语,朱祁钰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而就这一眼,目光凌厉仿若看透人心,让于谦心中一颤,赶忙驱散胡思乱想的心思。
“圣上,前方就快到德胜门了。”
“嗯!”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收回了目光,他发现自从京师大战开始,于谦对他的称呼变了。
以往称他为皇上,如今却变成了圣上。
看来于谦是真心臣服了,至于还有没有其它心思,那就走到哪儿看到哪儿了。
皇上,呵呵。
朱祁钰可不喜欢这个称呼,圣上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陛下,留给朱祁镇吧,如果他能在这场战乱中活下来。
其实在这里牵涉到一个对朱祁钰和朱祁镇称呼的问题。
当时朱祁钰即位确定年号,有念旧之臣上表,论面见两位帝者当如何称呼。
其时,朝廷潜意识都默认朱祁镇太上皇的称呼,而朱祁钰则被尊称皇帝。
可就是有些人念旧,非要考较。
最后朱祁钰被整的不耐烦,于是让人传话,朱祁镇当称太上皇或者陛下,而他自己就用了皇帝的第三人称皇上。
至于圣上这个称谓,提都没提。而且那些搅弄风云的人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他是要看看,究竟有谁会一直称呼皇上。
亲近的人不用说,一些灵醒的人也在内庭改革之后醒悟过来,皇上这个称谓改成了圣上、万岁或万岁爷。
但是,仍有眼光明亮却内心不静的家伙。
到达德胜门外,朱祁钰命于谦安排军队入驻军营,他则带人去见今日扰乱战局的那数百骑兵。
曹吉祥,那支骑兵的统领。
朱祁钰在知道是他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怎么没死。
问了下因由才明白,原来曹吉祥刚从外平叛回京,因为内庭整肃无人问津。
他见这两日大战瓦剌屡败,昨日便仗着自己的地位让人打开阜成门,早早躲在民宅中等待时机捞把军功。
哪只天降甘露,今日战场刚好在阜成门,他便瞅准机会带人拼杀了过去。
战后被小六子带着神武营的士兵将他包围时,还气焰嚣张飞扬跋扈的扬言要见朱祁钰。
彼时朱祁钰还在与于谦等人开战后会议,命小六子让人没收所有兵器马屁后,押解他们去德胜门待罪。
看着曹吉祥不断表忠心求宽恕的模样,朱祁钰就烦躁。
未来夺门之变的主导者之一,留着碍眼。
更何况,这阉货可是有不臣之心。
他曾多次委派为平叛监军,每次出兵他都挑选一些勇敢矫健的将士隶属于自己帐下,班师后则把他们养在家中。
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档案库中可有不少这货的情报,其家中也多藏有武器和借故退役或应该战死的士卒。
“曹吉祥,你那庄园里的五百余庄户何来?”
朱祁钰手扶腰刀问道。
“回万岁爷,都是奴才平叛时收留的难民,奴才不忍心见他们流离失所,正好奴才庄子里头短人手,便将他们收留了下来。奴才此举是走的朝廷规定的程序并未逾越,说起来也是为当地官府安抚流民……”
听到这里,朱祁钰眉头一皱。
“哦,这么说,朕还得好好奖赏你喽,否则便是寒了百姓们的心喽?”
“奴才不敢,奴才身为朝廷之官,万岁之臣,理应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万岁爷排忧解难。”
曹吉祥怎么会听不出好赖话,当即拿话堵朱祁钰,好叫你知道,我是朝廷命官,有官绅在身,无错不得降罪。
朱祁钰哪还不明白,这是把他这个新帝当萌新欺弄。
“元杰!”
朱祁钰招唤一声久候多时的锦衣卫南镇抚使元杰。
听闻召唤,元杰恭敬的一拜,从袖兜中取出一份折子打开念道:“曹顺,原名曹德兴;程俊南,原名况明;朱志,原名安吉丰;曹兴,原名曹德高;曹丰,原名曹德志;王大雷,原名王二勇……”
元杰一个个名字念下来,念得是曹吉祥心中发颤。
其他不说,前几名那三个姓曹的可是三个亲兄弟,乃是他庄子里最得用的曹氏三兄弟。
也因为跟自己同姓,深被自己看中。
如今他们一个个的原名被挡着自己的面念出来,曹吉祥再傻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元杰还没念完,但他不敢再让念了。
“万岁……”
“刷……”
只见曹吉祥刚开口,朱祁钰抽出腰刀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六阳魁首。
一旁念名字的元杰也没停下来,直到最后一个人名念完。
众人目光冷冷的看了眼曹吉祥的尸首,脸上冷漠无情。
“元杰,所有在册之人以及他们在庄子里的家人,全部流放边境修长城,所有人三代不得从军从政,不得科举,不享抚民国策。外面那些将士查清身份,有罪者论罪,无罪者开革军籍发还原籍。”
朱祁钰命令道。
“万岁爷,轻了!”
元杰谏言道。
“原意不变,你自己酌情处理。”
朱祁钰想了一下回道。
“喏!”
元杰领命办事。
朱祁钰看着他点了点头,锦衣卫就该这样。元杰比刘明狠,也耐得住寂寞,锦衣卫更适合元杰领导。
不过明面上还得是刘明。
看来要找个合适的人领北镇抚司了,否则以后的元杰将无人可以制衡。
刘明,不是朱祁钰看不起他,而是真的看不起他。专营还行,真办起事来也就那样。
以前有朱祁钰在背后出谋划策,现在就一件整肃京城内部的小事都办不好,其能力可见一般。
北镇抚司在他手里根本发挥不了它应有的能量。
更何况他原是王振一党,底下的人早有怨言。虽然他是朱祁钰的暗线,但是这种事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而且若不是朱祁钰给予他宠幸,说不得哪天就死的莫名其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