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一。
也先裹挟朱祁镇一路南下,号称十万大军,兵近宣府。
这一天原本也是朱祁钰的登极大典,也因为瓦剌南下,再加上朝臣以国难时期财政困难为理由上表劝诫,而被迫推迟。
原本朱祁钰抛出登基事宜,也是为了转移一些关注六科并入都察院政策的视线。
同时也想看看这大明之内,还有多少人仍在期盼着朱祁镇还朝。
前者虽然没有转移太多的视线,不过后者却让朱祁钰看到自己根基不稳的危机。
想要短时间内掌控朝局已是奢望,为今之计也只能牢牢握住军权不放。
而且来年加开恩科之事,也被他早早的提上日程。
武英殿,须弥座。
朱祁钰看着阴沉沉的盖顶乌云,心中甚是不爽。
“赵信,好久没打架了,打一架!”
“喏!”
“着甲!”
站在一丈之外的赵信闻言有些错愕,但见朱祁钰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便也脱去身上的墨玉麒麟服。
朱祁钰在继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锦衣卫里加设侍卫营。因为在他心里,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大内侍卫他是一个都信不过。
这样既给了他的气禁侍卫们一个官面上的称呼,又让气禁侍卫合法化,可以随意出入紫禁城。
侍卫营,又称内侍卫营,下设六所,分上三所和内三所。
上三所为御前侍卫,由气禁卫负责君前侍驾。内三所为大内侍卫,由锦衣卫负责君前值殿和巡视大内。
设统领一人,暂时由赵信这位正四品领职。
设副统领六人,每所一人领宿卫军训。气禁卫三人,锦衣卫三人。
设同知六人,每所一人领军籍军纪。气禁卫三人,锦衣卫三人。
设佥事六人,每所一人领后勤司务,气禁卫三人,锦衣卫三人。
内侍卫营品级无定制,最高上限正二品,最低下限正七品,满编五千六百人。
为了辨别内侍卫的品级,朱祁钰规定:统一着麒麟服,左肩有肩章上绣部署、职务、姓名。
夏着藏青服、冬着墨玉服。
比如赵信的麒麟服左肩章上,就用明黄线绣着三行字。
上一行:大明锦衣卫。
中一行:侍卫营统领。
下一行:赵信。
上三所,每所定员六百人带刀官,每五十人一队,每队由正五品上且考核成绩优异者领队,最低品级正六品。
内三所,每所定员一千二百人带刀官,每百人一队,每队正六品上且考核成绩优异者领队,最低品级正七品。
对外内侍卫营只有内三所,所以大多人并不知道内侍卫营还有上三所。
能入军机处的都是朱祁钰筛选出来的郕王府嫡系,或者是真正能任事的人。
朱祁钰是不与文武大臣来往,但并不代表他没有人脉。他奏请裁撤郕王府长史司,也是为了由明转暗。
再说郕王府长史司的官员们,他见都没见过几个,要他们干嘛,给他们添份履历?他朱祁钰可没那么大方。
午门惨案的导火索王竑,此时也入了军机处添为军机行走,其实也就是个实习秘书。
朱祁钰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家伙曾在郕王府任过职,貌似这份履历还救过他一命。难怪午门事后,这家伙会第一个上表谢恩。
嗯,懂得感恩,可以用用看。
你看看,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皇帝,下面的臣子得多累,估计每回见面都得先自我介绍一遍。
朱祁钰看了眼屋檐下抱着一肚子文件的实习生王竑,微微颔首。
王竑一直注意着朱祁钰,见他看向自己,赶忙准备低头躲避视线,还没来的及动作,就见朱祁钰对自己报之微笑。
他赶忙将文件放在地上,起身对着朱祁钰远远的施了一臣子礼。
此时朱祁钰和赵信已经着甲完毕,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直刀,抽出刀刃看了一眼。
“开刃的?”
朱祁钰还刀入鞘,抛给侍卫问道。
“是。”
侍卫接住直刀,回答道。
“换了,又不是打生打死。”
闻言,侍卫解下身上另一把直刀递给他。
气禁卫通常每人佩戴五把直刀。
三把长刀,其中一把是未开刃的。另外两把均是开刃的,一把自用,一把备刀。
剩下两把,一把障刀,还有一把匕首。
应对不同情况会选择不同的直刀作战,通常都是用开刃的直刀。
只有在一些特殊要求的事上才会用未开刃的直刀,比如朱祁钰突然有兴致了想打一架,再比如驱赶罪不致死之人。
侍卫营的锦衣卫就只有四把直刀。
因为备刀,是给朱祁钰准备的,你总不能让一个皇帝整天挎着刀到处晃吧,那成什么了。
不出一天,穷兵黩武的奏本就会跟雪片一样飘的朱祁钰面前。
“皇上赎罪。”
赵信握刀抱拳告罪道。
朱祁钰对他摆了摆手,嘴角微翘道:“别整这些没用的,打赢我,可持龙旗三年。”
“喏!”
赵信闻言眼神一亮,当即应声,好像生怕朱祁钰反悔似的。
须弥座边上看热闹的朱祁镛闻言,嘴上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是我持的,您怎么说给就给,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小十二,哥哥要跟你说再见了。”
“世子在说什么?”
定西侯蒋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出声问道。
朱祁镛用了个你不懂的眼神撇了他一样,道:“小屁孩儿,不在家呆着来这儿干嘛?”
“哦,是皇上召见我等。还有,别老是小屁孩儿小屁孩儿的,你比本侯大不了几岁。”
闻言,朱祁镛回头一看,不止定西侯蒋琬,刚袭爵修武伯的沈煜,袭爵遂安伯的陈韶都在。
朱祁镛回身扶着额头,他感觉自己这会儿脑门疼的厉害。
昨晚朱祁钰说给他派三员将才,让他好好教导,当时自己被那股要为人师的兴奋劲冲昏头脑,只顾着高兴了没问那三人是谁。
得,今儿个算知道了,这不都在身后站着呢,三小屁孩儿。
此时,须弥座上二人已经短兵相接缠斗在一起,招招都在往要害上斩,往关节上扎。
赵信摆刀拨开朱祁钰刺向胸口的一刀,挥起左臂砸向朱祁钰的右颈。
朱祁钰左手快速伸向右颈,抓住赵信的右臂往下一压,脑袋后仰猛的一记头锤砸在赵信前额。
“铛......”
二人戴着的金属护额保护着头部为受伤害,但依然被撞的头晕眼花,再加上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更让二人难受,于是纷纷向后退去,与对方来开距离。
等难受的感觉舒缓,二人再次提刀而上。
须弥座上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四方,官员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出来查看。
见此景,武官们心中纷纷叫好,文官们心中惊诧不已。
二人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也幸好直刀未开刃,否则二人早就布衣烂衫了。
即使这样,狭窄的刀刃砍在没有护甲的躯体上依然疼痛非常。
如果把二人的衣服脱下,四肢上肯定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朱祁钰一脚踹开赵信,声音低沉道:“当年你就可持龙旗,我却一直压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
赵信站稳目光直视朱祁钰。
“恨我吗?”
朱祁钰欺身上前与赵信撞在一起,压着赵信的刀刃问道。
“不恨。”
赵信双腿弓步微弯吃力抵抗,咬牙坚持道:“因为做错了事就要受罚。”
“你还知道啊!”
说着朱祁钰手上再次发力,又问:“赵礼之事为何不报?”
赵信闻言心中一惊,也顾不得抵抗,松刀下跪,仍由朱祁钰的刀打在自己身上。
朱祁钰握刀压在赵信的脖颈,眼睛微眯说道:“真当老子是因为不能举行登极大典才发脾气呢,小子你还嫩点。”
朱祁镛远远的看着情况不对,赶忙快步向须弥座跑去,却被四周守卫的气禁卫阻拦。
“你们让......”
朱祁镛开口呵斥,哪知刚张嘴,就见气禁卫纷纷抽刀。他赶忙收声,向须弥座上一望就看到朱祁钰冷冷的看着他,吓得他慌忙下跪。
四周观景儿的,无论文官武戚都噤声不言。
朱祁钰环视四周,目光每划过一地,哪里的臣子都纷纷跪伏。
虽说未举行登极大典,只是在奉天殿宣旨时,简单觐见一番。
但是朱祁钰本来就有上位者的威严,如今皇帝尊号加上,更让不少臣子觉得这位青年新皇,帝威难测。
“你四哥很疼你!”
朱祁钰目光最后落在赵信身上。
“我原本是想让老二去处理,但是想想老二和老大不对付,又远在南方,就让老三领了事。能不能活,就看他造化了,以后你就安心领侍卫营,其它的权交了吧!”
“喏!”
赵信磕头谢恩。
等到朱祁钰离开,他也没起身。
直到朱祁镛上来把他扶起,他依然浑浑噩噩,连怎么回郕王府自己的小院的都记不清了。
“信哥?”
一声轻唤叫醒了赵信,他闻声看去,就见成忠和吴涛站在身旁。
“涛叔、小忠你们来了。”
“信爷,皇上让我们来的。”
吴涛率先答话道。
“嗯,等我一下。”
赵信起身在床头柜里取出一个木盒交给吴涛。
吴涛检验一番后交给了成忠,对成忠道:“这是信物,需要调阅什么东西可将相应信物送于我处,我会给你送来。你先行一步,稍后我将信物的编码告知你。”
成忠接过东西也没打开,看了眼吴涛,又看了眼赵信,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点了点头。
“好,我去院外等你。”
吴涛将成忠送走,进屋关上房门。
成忠听到关门声,回头望了望,眼皮微垂,便向院门外走去。
屋内,吴涛走到赵信面前。
“五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我。”
赵信闻言叹息道。
“我比您跟咱们这位爷还要早,他什么脾性我很清楚。更何况,主公如今立于九天之上,有些事情也容不得不多想。
主公若真不信您,也不会还让五爷您继续领着气禁卫。
再说大爷的事,也是您不对,您仁义大伙都知道。但是主公最痛恨的就是欺瞒和背叛,您若早早说了,再替大爷求个亲,或许还闹不到如今地步。”
赵信一摆手,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还有一点要提醒五爷,您如今入朝了。虽在御前,却不能在与之前有任何瓜葛。否则漏了把柄,会让有心人借此攻奸主公。言尽于此,您多多思量,我就先告退了。”
吴涛说完施礼准备离开,却听赵信突然开口道。
“涛叔,是他让你来劝我。”
吴涛微微一笑道:“境内准备入朝,或者已经入朝的人,都要与前尘做个了断,这些人里也就您看不开,主公才借此事敲打敲打您。我此举并无主公授意,只是不想看五爷您一蹶不振。”
“那大哥之事?”
赵信闻言慌忙问道。
吴涛对赵信压了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北边不是只有七十二所,有些事咱们心知肚明就可以了,莫要问,也莫要知。”
说完吴涛刚准备转身,突然猛的一拍脑门,说道:“哎,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三爷让我给您带句话,大概意思是:你小子真是吃饱了撑得,就显得你仁义,收起你那圣母婊的心,老子知道怎么做。还有,好好伺候主子,掉一根汗毛,我弄死你。”
赵信闻言面露苦笑,这语气一听就是三哥,起身对吴涛躬身致谢。
“涛叔,谢了。”
“无碍。”
吴涛回礼后,便离开了赵信的小院。
赵氏五子并非宛如亲兄弟一般,亲兄弟也只是赵信一个人这么认为。
因为他自幼孤苦,因为被赐赵姓,与其他四人共称赵氏五子,故而将另外四人待若亲兄。
但是其他四位,却都是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日里根本没什么往来。
又因为赵信经常负责跑腿四处,所以大家对这位热情仁义的老五多少都有些好感。
因此,赵信也间接的成为了赵氏五子的中间纽带。
但是这种纽带,是某人一手缔造的。时移势易,如今不需要了,也就不必再存在了。
赵氏五子里也有聪明人,也不想让五子团结引来猜忌。
而这些暗地里的腌臢之事,还是不要污染某些个二愣子和圣母婊了。
于是,朱祁镛和赵信,被某些人默契的、果断的踢出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