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看着脚下跪着的宫女,万贞儿。
他一早就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万贵妃了,能让比她小十七岁的朱见深极度宠爱,甚至不惜把结发夫妻打入冷宫。
可见眼前这位只有十九岁的万贞儿并不简单。
说真的,朱祁钰刚见她时也被她的容貌吸引。虽说比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也是花容月貌。
主要还是耐看,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在后宫立足。
要知道,明朝后宫妃子美者众多,看得多了也会审美疲劳。
就拿朱祁钰来说,为什么他喜欢住在杭氏那里,除了因为杭氏体贴外,还因为她耐看,虽然美貌上不如汪氏这是事实。
汪氏给人的美是惊艳,再加上她自幼习武,人又有股子英气。
英姿飒爽的汪皇后,让朱祁钰见了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但是见的多了这种感觉就会淡,再加上汪氏经常劝诫。哦不,应该是训斥,让他总想躲的远远的。
偶尔见见调节调节心情,就好了。
你说他贱不贱……
就是皮子痒了,才想着见汪氏。
“万贞儿?”
“奴婢在。”
万贞儿五体投地,带着颤音回道。
“先太后跟你说过什么?”
朱祁钰两眼微眯盯着万贞儿颤抖的后背。
“太后没......”
“嗯?”
还不等万贞儿说完,朱祁钰一声鼻音打断了她的言语。
她心中一惊,连忙改口。
“先太后没,没说什么?”
“万贞儿,先太后崩前曾单独召见过你。你要知道这人就得自个成全自个,旁人是帮不了你的。”
站在一旁的胡蕖发话了,也是在警告万贞儿:你做的那些事儿,我们都清楚,就看你自己想不想活。
“是。”
万贞儿知道自己后台倒了,现在只有如实回答才能保住性命。
见她承认朱祁钰也不说话,就这么静等着她继续,胡蕖也站在一旁不在言语。
但是这种气氛,对万贞儿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过了约莫十数息的功夫,万贞儿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
这一切被朱祁钰看到眼里,他知道万贞儿做好了决定。
“先太后先是问我跟太上皇的事,先太后一直想让我爬上太上皇的龙床,时不时的也会给我创造机会,可是我不争气,让先太后失望了。后来先太后让我照顾大皇子,我就一直待在永宁宫从未踏出宫门半步,直到,直到......”
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说,因为她怕自己竹筒倒豆子全部倒完了以后,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死亡。
而朱祁钰和胡蕖显然没有接话的意思,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万贞儿实在摸不准朱祁钰的脾气,无奈只能继续说道:“直到太上皇北狩,先太后让我将大皇子接到仁寿宫。但是因为行事不密被周贵妃察觉,还没等事情解决,仁寿宫就有人传信说先太后崩了,让准备国丧。
后来周贵妃找到了我,让我帮她把大皇子推上皇位,可我哪有那本事啊。最后皇上继位,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万贞儿说到这里停住了,她不能再说了,再说自己就没命了。
“你可不要小看自己,你本事可不小,吓得两宫皇后跑到朕面前,逼朕赌誓。”
朱祁钰轻笑着说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那事是周贵妃的主意,奴婢也只是人在屋檐下逼不得已。”
万贞儿连连磕头求饶。
紫禁城内的皇宫说大也不大,只要想查任何事都能查出个蛛丝马迹。
散播谣言,推着钱皇后找到他,让他赌誓一定迎回朱祁镇。
他本来可以不发誓言,但是誓言可以换来人心,他也就顺势而为了。
“那事是哪件事啊?”
“是,是......”
万贞儿被朱祁钰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有些结巴,不知如何回答。
“万贞儿,把你那小聪明收起来,就周贵妃那个女人可没这种智谋。她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劲,早做皇后了。”
“冤枉啊,真的是周贵妃的主意,奴婢只是帮着散播谣言。”
万贞儿赶忙求饶。
“你的事先给你记着,我现在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办。”
朱祁钰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请皇上示下,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万贞儿看到了活命的希望,诚惶诚恐的回道。
“把头抬起来。”
万贞儿闻言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身子还匍在地上。
“啧啧啧啧,可惜了这梨花带雨的脸蛋儿,都磕出红印来了。”
朱祁钰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没有一丝心疼之色。
“第一件事,把你知道的所有先太后留下的暗线全部交代出来,若有一丝隐瞒,我不介意让你去陪先太后。”
“喏。”
“第一件事办完,就回周贵妃那儿,她若有什么异动随时报于胡宫正,可明?”
“明白。”
“哦,听说你远在霸州的父亲万贵还活着,还给你生了三个弟弟。这么多年了,你们应该还有联系吧。做事前想想你的亲人,他们可是无辜的。”
朱祁钰说着起身,走过万贞儿又道:“今天教你个乖,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遭罪。”
说罢,朱祁钰领着胡蕖走出东偏殿的房门,随后两名女官提着两只木箱走进房内,并将门关上。
紧接着房内传出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长乐宫。
长乐殿内争吵不休的宦官们,也被惊扰到快速跑了出来查看。
等看到朱祁钰站在院里,正对他们挥手。便纷纷对朱祁钰施礼,退回来大殿。
不久争吵声再次响起。
“皇上,此女不能留。”
胡蕖开口劝诫道。
“看出来了。”
朱祁钰走到花坛旁,抚弄着欲凋零的花瓣。
“花,永远是花。可让人随意摆弄,肆意蹂躏。你不觉得有这么个玩具,多少能为这死气沉沉的后宫增添些乐趣。”
“可是有些花是带刺的,扎手。”
胡蕖再劝。
“没了万贞儿,还会有其它跟万贞儿一样的人冒出来,后宫不都是这样吗?起码这只毒虫还在明面上,咱们想什么时候按死她,就能什么时候按死她。
若是换了藏在草丛之下的毒蛇,你怎么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朱祁钰突然将手伸进草丛里,再拿出来时手中抓着一条长约两尺有余的黑花蛇。
“这躲在黑暗里的玩意儿,才是最危险的。”
说着朱祁钰捏住黑花蛇七寸,不顾左右摆弄的蛇头,将其按在花坛外沿。
抄起一块碎砖就砸了下去。
“啪!”
砖碎蛇头烂。
胡蕖和一众随行女官,此时已经被吓的大惊失色。
她虽然掌内廷刑狱,可终究是个女性,对这种软骨生物天生就恐惧。
“啪啪啪......”
朱祁钰拍了拍手,打掉粘在手掌上的土渣。
“这东西就放这儿吧,什么时候院子里的事都处理完了,什么时候再处理。
万贞儿嘛,就当给皇后练手的,再说您不还在旁边看着吗!”
“喏……喏。”
六神无主的胡蕖,下意识的应了声。
等她回过神来,朱祁钰已经带着侍卫走出了长乐宫。
她厌恶的看了一眼蛇尸,带着人走向之前出来的东偏殿。
直到次日,晨光熹微。
胡蕖才走出东偏殿,手里拿着两份折子。望了望主殿,见门口还有两个小内侍伺候,也猜到里面还没处理完。
于是从两份折子里抽出一份交给左边的女官。
“晴儿,你在辛苦一下,等那边结束,你亲自把这份宦官名单交给陈督公。”
“喏。”
等晴儿接过折子,胡蕖又把剩下的折子递给右边的女官。
“锦儿,你也辛苦一下,把这些人秘密拿了下狱。记住,速审。”
“喏。”
“我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先回去休息了。”
胡蕖说完向宫门走去。
“多谢宫正照拂。”
晴儿和锦儿面露欣喜,将胡蕖送出宫门后,对着胡蕖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
等胡蕖走远,锦儿带着人压着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万贞儿,往宫正司而去。
晴儿领着自己的随从坐在屋檐下假寐,等着主殿的人出来。
直到辰时末,主殿的宦官们才散了。
晴儿被负责望风的女官叫醒,起身微微舒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子,快步向有说有笑的人群走去。
“请问哪位是陈督公?”
陈符跟金英、兴安、成敬走在最前边,陈玉几个紧随其后,最后的就是小一辈的宦官。
这群人里姓陈的也就自己跟义子陈玉,再说自己未在宫中任职,而且面前这位小姑娘叫的是陈督公,那就是自己那位掌东缉事厂的义子陈玉了。
众人让开位置,把正在打哈欠的陈玉给露了出来。
“怎么了?”
陈玉看众人都瞅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玉哥儿,你的桃花运来了。”
人小鬼大的成忠在后面推了陈玉一把,把他推到人前。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
同时成忠的话也被晴儿听到,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但她又不敢发怒,在场的除了后面的几个年轻太监。哪一位不是位高权重,或者是当今亲信。随便一位,都不是她一个七品女官得罪不起的。
“那个,这位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陈玉多少明白了点什么,对晴儿问道。
“当不得陈督公如此称呼,陈督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晴儿这时才认真打量陈玉,身材高挑,英俊不凡,长得也小帅小帅的,一时间晴儿居然有些春心萌动。
“姐姐稍后。”
陈玉对他拱了拱手,回身对一众大太监一一行礼告罪。
“义父、诸位叔伯同僚,小子有事要办,就不陪诸位了。”
“你去忙吧,我们自行离开便是。”
“是啊,是啊。”
“陈督公自便就是,不用顾忌我们。”
陈符发言后,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
“那小子就不送诸公了。”
陈玉再次施礼。
诸位太监纷纷回礼后,一起结伴离开了长乐宫。
“这位姐姐,找在下何事?”
陈玉谦谦有礼,又不以高位压人,更是让晴儿小鹿乱撞,觉得自己遇到了良人。
她前不久也听说过陈玉,不过都是恶名,嗜杀成性,落在他手里的没一个能活着走出东厂的。
所以她一直以为陈玉是个鸱目虎吻的丑太监,今日见了才发现原来是位如玉公子。
晴儿压着扑通乱跳的春心,顶着绯红的脸颊,说道:“哦,这是胡宫正让我交给你的,那什么我就不打扰陈督公了,下次再见。”
将折子慌忙塞给陈玉之后,晴儿逃似的跑出长乐宫。
陈玉并没有过多关注晴儿,拿起折子打开一看,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满脑子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他合上折子,快步向宫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成忠这小子。
“玉哥儿,你是不是欺负那位姐姐了,人家怎么跑了。”
“呃。”
陈玉扭头看了一脸嬉笑的成忠,也猜到他误会了。
“公事,你自己看。”
说着陈玉把折子递给成忠。
“这是......”
成忠看过折子之后,心中大惊。
“我已经是犁庭扫穴了,没想到还漏这么多,需要我做什么?”
“老样子吧,我下令拿人,你负责审讯。”
“好!”
看着成忠一脸狰狞的笑意,陈玉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脏事他不想做,也不想成忠做。他最推崇古之君子,也一直再往那个方向靠拢。
他问过义父陈符,陈符当时就问了他一句。
“皇帝信任你吗?”
陈玉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信任,朱祁钰许多密事他都不知道,也不参与。
说不信任,可自己又是朱祁钰最亲近的下臣。
“人无完人,说到底咱们只是皇帝家臣。过于完美,只会让主上猜忌。”
这是陈符最后点他的话。
他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什么。
其实他要是问朱祁钰,朱祁钰反而会很直白的告诉他。
“玉哥儿,我就是缺人,才拿你顶事。没看平常脏事都是小忠子过的手嘛,别想太多。
这么做,也是帮你树立威信,不然怎么把你推上司礼监的主位。”
因为朱祁钰也不想毁了这么个老好人,而且这个老好人的话他也愿意听。
再说有这么个老好人在身边,万一哪天自己杀心一起,最起码还有个人能拦得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