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找到了吗?”
朱祁钰走在万安宫外的横街。
“找到了,在永宁宫。”
胡蕖跟着朱祁钰身后,中间是十几名气禁卫,身后一丈开外吊着一队女官。
朱祁钰坐上皇位后为了避嫌,把朱祁镇所有妃子迁至东宫,留西宫给自己家人居住。
并以乾清宫为界,东西宫不得往来。朱祁钰也不曾去过东宫半步,就连去见钱皇后,他也不能单独去见,需要有个有份量的人陪同。
无他,避嫌。
所以,通常朱祁钰没事的话,基本都不会往后宫跑。就算有急事,也让人带话给汪淑贤处理。
他能怎么办,他特么感觉自己就像是住在别人家里的皇帝,别扭。
没看都把杭氏安排在西六宫西南角的未央宫,他自己基本也不在后宫住。
需要休息了,就近找个地方睡会,偶尔会在武英殿过个夜什么的。
这皇帝做的,连个窝都没有。
“人带来了吗?”
“还没有。”
“我去长乐宫等着,您在宫里时间不短了,别太念旧。想往上爬,我不反对,不过要记住能者上庸者下。能力不行的,就给他们安排个闲职养老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往长乐宫去了。
等他领着气禁卫走远,女官们才敢围了过来。
胡蕖扫视了一圈,这些都是她精挑细选出的女官,以后都是掌事一方的人物。
“皇帝的话想必你们也听到了,不是老妇不照顾你们,而是皇帝不喜。以后你们就各凭本事吧,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不能帮的我也只能先说声抱歉了。”
女官们赶忙施礼。
“不敢,谢宫正照拂。”
“今天你们也认了皇帝的模样,也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回去告诉下面的人,以后不用再理会十二监的那些阉货。他们若敢再欺压汝等,不用顾忌,往死里打。出了事有我替你们兜着,我兜不住还有皇帝皇后。
你们记住了,你们是的皇帝皇后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以后把腰杆子给挺直喽,被给我丢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
众女官齐声高呼,心中欣喜溢于言表。有年岁大的都知道,自迁都北京后,女官之权逐渐被十二监剥夺。
女官地位逐渐降低,除了嫔妃的贴身宫女外,基本上都是苟活在那群肮脏阴人的淫威之下。
如今终于翻身了,那还不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都散了吧……”
胡蕖对女官们摆了摆手,开始赶人了。
“喏!”
宫女这股力量是不容小觑的,因为她们跟宦官一样是最接近皇家命脉的人。
明史中多是对太监的介绍,一是永乐之后太监权倾朝野,二是古代重男轻女的思想。
但是这股力量依然不可小觑,自古皇帝、皇子、妃子的死,多少都有宫女的参与。
明朝时期,太监被皇帝推到台前跟文官打擂台,让双方站到了对立面。文官们想要了解内禁隐秘,也就剩下宫女可被收买。
宫女也是有需求的,对金银财货的贪婪并不比身体残缺的太监少,有脑子的还能借此攀龙附凤。
后宫的主子虽然掌管后宫,但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以宫女为核心的利益团体。
而且太监即使被阉割,那也是男人,没有躯体需求,但有精神需求。
怎么办?
找女人呗。
后宫中也只有宫女愿意跟太监对食,那她们又变相性的用肉欲掌握着太监。
朱祁钰手中一直就掌握了一股这样的力量,其领导者就是宫正司宫正胡蕖。
否则陈玉为何这么快能掌握东缉事厂,又如何能对十二监进行大规模的洗牌重组。
真当司礼监那几位,连王振都要礼让三分的大太监是吃干饭的。
要知道金英可是有宣宗御赐的免死诏,同他一样被赐免死诏的还有范弘,不过已经阵亡在土木之祸。
长乐宫。
主殿内,内廷的几大太监都到齐了,左侧坐着金英、兴安、王瑾、李永昌,这是老一系的。
右侧坐着新一系的太监有陈符、成敬、陈玉、成忠、李俊。
还有一些朱祁钰印象里,史书评价还不错的,比如怀恩、萧敬、刘永成、覃吉、阮浪,他们都坐在最尾端。
以及还是小孩子的张敏和高凤,这俩最近跟在成忠屁股后头用事。
大殿很安静,都是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宦官都很讲规矩,前提这规矩是当今皇帝定的,因为他们是皇帝家奴,皇帝可一言决其生死。
也都不讲规矩,败祖制、乱法纪,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前提是皇帝给他们这个权利。
“哗、哗......”
一阵铁甲撞击声由远至近。
不用说,敢再大内带着着甲侍卫乱窜的只有朱祁钰。
众太监纷纷起身等候,不多时朱祁钰便走进了大殿。
“奴才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越过众人走向主位的软榻坐下,环顾一圈,也没有让人起身的意思。
“朕领着外面那群货,搁着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皇宫里找个半天,怎么也找不到朕想要找的东西。
哎,你们说这东西被扔哪儿去了?”
兴安为人圆滑,闻言试探性地问了句。
“不知皇上要早何物?”
“何物啊......”
朱祁钰望着殿门外的阴云。
“记得我爹走的前一夜,我随娘入宫见他最后一面,走的是乾清门。当时的门匾之上有一块牌子,我很好奇想看看那上面写的什么,可惜那时年岁小个子又矮看不到,再加上我爹召见不敢耽搁。
后来我就在想有生之年,一定要看上一眼。哪知道这一晃就是十四年。本来嘛,这事我也忘了,今天路过乾清门发现那牌子不见了。
问遍了乾清门的侍卫,既然没一个知道那里曾经有块牌子。
于是我领着一班子人满院子的找,见人就问,居然没一个人知道那里应该有块牌子。
难道是我记错了,可是我的记性我还是知道的,不可能记错。
其实我找那块牌子也不为其它,就是想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满足一下我儿时的心愿。
诸位也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想必都见过,谁能告诉我那上面写的什么?”
下面跪着的人一片沉默,郕王府出来的人不可能说话,因为朱祁钰问的不是他们。
宫内老一代的太监不开口,年轻一代的也不好预约。
“金公?”
朱祁钰看着金英问道。
“老奴当不得皇上如此称呼。”
金英惶恐回道。
也由不得他不惶恐,说到底他是皇帝家奴,就算以前有威望,正统皇帝也要对他礼遇,但那也是以前。
遇到一个强势的主,这些都是浮云,什么四朝元老,什么免死诏。真等脑袋掉了,什么都不管用。
以前交好的外臣最多也就为他感到惋惜,根本不可能为他跟新皇死磕。
更何况王振还起了个好头。
他现在后悔没有阻止那件事发生,否则面前这位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如今的皇宫大内,已经成了他一人的玩物。
“您应该是永乐五年入的宫吧,听说英国公还跟您有旧,那您也算我长辈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到现在的景泰,快五朝了吧,上下加起来得有四十多年了?”
朱祁钰语气轻缓。
“喏,四十三年。”
金英赶忙回道。
“哦,都四十三年了,比我年龄都大啊,那您肯定见过,跟朕说说上面写的什么?别跟我说什么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朱祁钰语气淡然,不急不缓。
“回皇上,上面,上面写的是,是.......”
金英深吸了口气,打算破罐子破摔,当年王振砸铁牌,背地里也有他们纵容的原因。
他们这些个宦官,哪个不想做郑和,都有私心。
既然决定也就不在犹豫。
“回皇上,那块铁牌是太祖高皇帝所立,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那铁牌去哪儿了?”
朱祁钰闻言,又故作好奇地问道。
“回皇上,被王振砸了。”
金英说完这句话,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不止他,在场的宫里的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战战兢兢。
“呵,砸了?”
朱祁钰轻笑了一声,吓得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朱祁镇啊朱祁镇,你可真是个好皇帝,好皇帝啊……”
朱祁钰依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穹顶。
“太后啊太后......”
过了许久,朱祁钰坐正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
“你们都该死!”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一众大太监们磕头如捣蒜,嘴上也不停的告罪。
“行了!”
朱祁钰一声怒喝,众人才停止。
“陈玉!”
“喏!”
“在乾清门前立个丈高石壁,把’内臣不得干政,预者斩‘给朕刻上去,再在上面刻上一句话:擅毁石壁者夷三族!帝王......”
“皇上不可!”
成敬突然出言阻止,他不能不阻止,主要最后那句话太狠了,狠的连他朱祁钰自己都算进去了。
成敬这么一点,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朱祁钰瞬间清醒了。
最后他想说的是:帝王自罢庶民!违者,天下人人可代。
这句话要是传出去,必定天下大乱,一些阴谋诡计之辈,必定想方设法的破坏石壁。
要知道内廷势力错综复杂,没有哪个皇帝敢说自己完全掌控内廷。
朱祁钰对成敬压了压手,继续道:“后世帝王谨记!明旨下。”
“喏!”
陈玉记下后,附身纳拜。
“剩下的事情由陈符和成敬主持,内廷改制势在必行。有异者,可来找朕,朕就在东偏殿。”
说罢,朱祁钰起身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