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宫,万安宫。
朱祁钰的皇后汪淑贤现在居所。
朱祁钰坐上皇位后,封吴太妃为皇太后暂居咸熙宫;封汪淑贤为皇后暂居万安宫,以方便照顾钱皇后;封杭静娴为贵妃暂居未央宫,朱祁钰有时候也住在那儿。
这个时候还没有皇贵妃这个位号,是后来朱祁钰为了宠妃唐氏特加设的,位高于贵妃。现在这唐氏在哪儿,如今的朱祁钰是没心思理会的。即使唐氏真按照原历史成为她的妃嫔,他也不会想原历史上那位干出这种蠢事。
朱祁钰刚坐上皇位那会,朝臣让他迁居乾清宫,就连钱皇后都要搬家给他腾地方,他装逼的来了句“我哥一日不回,我一日不迁”。
大家伙儿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纷纷上表说他哥俩兄友弟恭等等等等。
钱皇后更是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小皇帝疑心病很重,这是担心他哥回来自己就得退位,索性就不住在乾清宫,给外人一个我不想做皇帝的印象,也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如果朱祁钰知道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想法,只会送他们两个字“呵呵”。
他不住乾清宫,是因为内廷还没有肃清。
而且他准备在乾清宫西南角给自己修了一个更好、更舒服的宫殿,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养心殿”。
要不是国家危难,他早就甩开膀子大肆修建了。现在只等来年开春,破土动工了。
慈宁宫也要建,总不能让老娘跟一帮子养老的妃嫔住一起吧,再说她们又不熟。
更何况后宫最毒的就是人心和嘴,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惹老娘不高兴了怎么办,自己出头做孝子?
“皇后,这是皇帝拟定的后宫改制章程,让您总掌后宫改制。”
宫正芙蕖将一份厚厚的折子递给刚被册封为皇后的汪淑贤。
“胡宫正。”
芙蕖,经朱祁钰的示意改回本姓,现如今唤做胡蕖。
再加上芙蕖、胡蕖发音本就相近,外人并不知道其中内里缘由,只当她就叫胡蕖。
汪淑贤虽然对朱祁钰不是很待见,特别是最近他做的事让她很反感。
但她不敢怠慢面前这位正三品宫正,施礼接过折子翻看起来。
要知道这位原先只是掌宫正司的正五品宫正,可是先太后的贴身女官,就连自己的婆婆每每见到也要起身相迎,唤声姐姐。
按说先太后驾崩后,她的亲随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待遇,可是任谁也没想到朱祁钰居然耀升她为正三品,随还领着宫正司,却掌着整个后宫的大权。
就算成为皇太后的婆婆还依然对她礼让三分,更别说自己一个小辈了。
朱祁钰在折子里写的是欲要恢复后宫六局一司的女官建制。
自太宗皇帝起,任用亲信宦官太监,到现在六局一司已成为摆设,职能均被十二监瓜分。
先太后在世时,真正还在运作的也就剩下尚宫局和宫正司了,堂堂六宫之主钱皇后也只能主她一宫之事。
现在朱祁钰要恢复六局一司,就是要归权于后宫。
可是那也应该跟太后商量啊?
皇太后还在,六宫之主权必然不会让皇后所掌。
朱祁钰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是汪淑贤带着一丝疑惑的眼光看向芙蕖。
“胡宫正,这是不是应该先让婆婆过目,等她老人家示下后再做定夺?”
胡蕖端坐低眉的回道:“太后已经知道,让皇后全权做主便可。”
“这......”
汪淑贤是性子刚正,但并不表示她就没脑子,她明白太后和朱祁钰是要以此扶正她的后位。
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在她的认知里,这位置本就不应该是她的,而是她的妯娌钱皇后的。
她更是认为朱祁钰不该乘人之危,坐上皇位。
“如此,就按婆婆的意思来办。胡宫正久在宫中,必然熟知宫内事宜。更何况婆婆与您姐妹相称,您是我的长辈,往后我唤您一声胡姨可好。”
汪淑贤自认自己是想拉近和胡蕖的关系,哪知自己话音刚落,胡蕖瞬间扑倒在地。
“奴婢当不得皇后如此,请皇后收回刚才的话,以后也勿要再言,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恐拿来攻奸皇后。”
汪淑贤被胡蕖下了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大反应。
“胡姨何处此言,我若无错何人能攻奸于我,快快起来。”
汪淑贤准备扶她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她。
“皇后以后莫要唤我胡姨,奴婢受不起。”
胡蕖跪退两步,再次拜倒。
“您受不起谁受得起,她想叫您就让她叫,一个亲昵的称呼而已,天还塌不下来。”
朱祁钰刚到门口就看到胡蕖拜倒在地,听了两句便猜到是因为一个称呼。
“可是......”
胡蕖还欲再言,又被汪淑贤打断。
“是啊,胡姨,一个称呼而已,往后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您这样咱们以后还怎么相处啊。”
汪淑贤蹲在她身边柔声宽慰道。
“行了就这么定了,我跟皇后说两句话,您先到外面候着吧,我一会有事找您。”
朱祁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嘴角微微一翘,淡淡的说道。
“喏。”
见朱祁钰发话,胡蕖也不敢再说什么,磕头退下。
看着胡蕖离去的身影微微抖动,等她走出殿门,汪淑贤叹气道:“胡姨哭了。”
“女人吗,都是感性的人。”
汪淑贤话里有话,朱祁钰自当听不出来,敷衍了一句。
“她是因为恐惧才哭的,你说她在恐惧什么?”
汪淑贤似是询问,然而目光凛冽。
或许是长期养成的习惯,朱祁钰下意识地避开与她对视,把玩着桌上的香炉。
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开始怕老婆了,以前也没出现过这种心理啊。
想跟她要个儿子就这么难。
原史杭氏好不容易给自己生个儿子吧,还早夭。
弄得最后给自己留种的还是个娼妓,还被改了姓见,见庶人。
比特么建文的建庶人还要贱。
你大爷的朱祁镇……
你大名顶顶的汪皇后,就不能争点气,给咱来个儿子。
我拼死拼活的,不都是为了给咱俩那不知道在哪儿的儿子。
“折子你看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朱祁钰故意转移话题。
“看了,我没意见。另外,你能不能跟玉哥儿说下,让他动静小点,现在弄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汪淑贤摆着绣袍坐在主位抱怨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没错,但是传这话的人居心不良啊。玉哥儿查处王振内廷党羽,这是朝廷共识。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乱讲话,看来是想搞事情,这些你不用管,胡姨会处理。”
朱祁钰头也没抬地回道。
见他这般模样,汪淑贤心里就来气,语气难免严厉道:“朱祁钰,我发现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特别是你坐上皇位以后,好像就成了一头闻到血腥味的狼,你知不知道十二监多少人被下狱,这其中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他们不少都是跟着太上皇一起长大的。
还有在京北大营你居然调动军队围了朝廷重臣,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忘了,你可答应过我和大嫂,你只是代政。等太上皇还朝,你是要归政的!”
“归政?呵......”
朱祁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汪淑贤。
这种目光让本就窝着火的汪淑贤,如同被浇了一桶烈酒,眼看着就要炸了。
“这话,大嫂都不信,你居然信了。”
汪淑贤闻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朱祁钰说不出话来。
朱祁钰起身来的汪淑贤面前,按下她的手指,整个人贴在她身上,把她压回到椅子上,小声说道:“你信不信,就算他回来,我把皇位拱手相让,他也不敢接,知道为什么吗?”
二人相隔不到半尺,朱祁钰说话的气息扑倒汪淑贤的脸上,弄的她面红耳赤,想要推开面前这个男人,却发现往日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今日力气出奇的大。
“因为他犯了一个列祖列宗不可容忍的大错,那就是被俘虏。我们朱家的人,从来都只有站着死的,没有跪着活的。大嫂都知道这个道理,懂得配合我演戏,你居然不知道。亏你还是我的妻子,你这妻子当的可真不够格的。”
“朱祁钰!”
汪淑贤瞬间被朱祁钰的言语刺激的火冒三丈,失去了理智。因为从未被他如此羞辱过,这还是第一次。
随着一声娇喝,汪淑贤抬手就对朱祁钰胸口打了一拳。
拳头刚打出,她就恢复了理智,刚忙准备收拳,却发现自己的拳头被一只大手抓住。
汪淑贤不敢置信的望着朱祁钰,似乎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惊讶的问道:“你,你,你居然会武?”
“很奇怪吗?”
朱祁钰嘴角微翘,好像再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汪淑贤脸上开始有点难看。
“我之前打你,你都是故意不躲?”
“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才叫秘密,既然是秘密为什么还要露出来。掩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敌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朱祁钰得意的笑着。
哪知汪淑贤眼眶泪水跃跃欲试,低声喝问。
“你不是朱祁钰,朱祁钰体弱多病,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每个七天都要进补一次。你不是朱祁钰,你到底是谁?”
“呃……”
原本还有些得意的朱祁钰,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给问住了。
还不等他说话,就又听汪淑贤说道。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怀疑,当年成婚的时候我曾看到你的双手白皙,而且你身上多少还带些檀香味。
可是仅仅一天的功夫,再见你双手黑了不少,身上的檀香味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朱祁钰闻言一惊,心底杀意弥漫,看着汪淑贤的眼神也开始阴冷起来。
汪淑贤许是过于激动,未感到朱祁钰的变化,反而声嘶力竭的质问他。
“我曾将檀香的事情告知婆婆,她说那是婚服上的熏香。我也曾私下找过那套婚服,但是婚服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那段时间里,府内也总是有人因为一些小错被辞退,或者莫名失踪。
就算婚服如婆婆所言,可是人不可能一夜改变肤色和骨形。近些年你对婆婆的态度转变,让我更加怀疑,往日每天必有两次请安,现在你有多久没去见过她老人家了,半年还是一年。
朱祁钰,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哈哈......”
朱祁钰轻声一笑,不悲不喜的看着汪淑贤。
“我是谁?我是太祖高皇帝四世孙,太宗文皇帝三世孙,仁宗昭皇帝孙,宣宗章皇帝子,正统皇帝弟,当今景泰皇帝朱祁钰。
我身上流的是朱家列祖列宗的血,你问我是谁?
你告诉我,我是谁?”
朱祁钰语气平淡,却字字敲在汪淑贤的内心。
二人对视许久,汪淑贤眼中泪珠滚落。
“我嫁的是谁?跟我成婚的又是谁?”
“朱祁钰。”
朱祁钰念出名字,起身坐回原处。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汪淑贤抹掉脸上的泪珠。
“怎么,你还想做贞洁烈妇。别忘了,婚书上写的是谁!你嫁的又是谁!你又给谁生的孩子!又是谁给了你如今的尊荣!
你问我是谁,那你嫁的又是谁!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叫朱祁钰的人,那就是我!”
朱祁钰言语戏虐,并不正门回答她的问题。
“呜唔......”
汪淑贤失声掩面而泣。
朱祁钰看了一会儿,见她哭声不止。表情姗姗,无奈起身轻抚她的肩膀。
“我说话重了点,但是当时事出有因,我无法亲自出面参加婚礼。也正因为如此,我总觉得亏欠你和杭氏的,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补偿你们。
现在我坐拥天下,你也母仪天下,杭氏也被封为了贵妃。
你们陪我从最艰难的时候走了过来,这份情我不会忘。”
“你把皇位归还给大哥好不好?”
这句话宛若利刺扎在了朱祁钰的逆鳞,抚肩的动作也突然停顿。
对他来说这天下什么都可以让给朱祁镇,唯独皇位不行。
他忍辱负重,胆战心惊的苟且了二十余年,如今终于把属于他的东西拿到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就要让他还回去。
可能吗?
还回去之后,他还能活吗?
二日不同天,这话只是说说吗?
“好好做你的皇后,管好你的后宫,莫要插手外廷,这是给你的忠告。”
朱祁钰知道汪淑贤并没有想插手外廷,不过是因为脑子里忠君思想作祟。
不过还是要提醒她一番,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朱祁钰转身向殿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汪淑贤急切的话语。
“去看看母亲,她想你了。”
“嗯。”
朱祁钰停下脚步点了点头,便出了大殿。
汪淑贤今天这样,也是因为近些日子谣言四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加上朱祁钰故意气她,也就趁着气火问出了多年的疑惑。
因为她知道,等朱祁钰坐稳了皇位,这些话就再也不可能问了。
她也知道朱祁钰不会归还皇位,自古为了这个位置死了多少人。“二日不同天”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