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找我,亮明身份,恐怕不是为了认祖归宗吧?”
徐承宗翘着二郎腿,品着清香淡雅的茉莉花茶。
二爷眼神一亮,撇了一眼一脸惬意的徐承宗,心中赞叹:这小子有些门道啊。
“我对认祖归宗没兴趣。”
徐承宗是瞎猜的,没想到还猜对了,但听到自己猜测被证实,又看到二爷一脸不屑的表情,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多少人巴结的公勋豪门,就让你这么嫌弃吗?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总得有个称呼吧?”
“你叫声我堂哥,我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二爷眉头一挑,低眉看向戏台上换上的相声。
“嘁,你又未入宗祠族谱核验,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二叔祖的后人,万一你是冒充的呢。”
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堂哥,搁谁身上都多少有点不爽吧。
“徐显纯!”
“徐显纯?徐显纯......”
徐承宗读了两遍二爷,不,徐显纯的名字。又问道:“既然你不认祖归宗,那你找我何事?”
“站队!”
“站队?”
徐承宗不明觉厉。
“靖难时,你们这一脉站错了队,害得四叔祖惨死,你们两家就此结怨,事后你们这一脉若非曾祖遗泽险些被废爵。
这次,将是你们这一脉翻身的机会。再错了,神仙也难活你们这一脉。”
徐显纯幽幽开口道。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徐承宗眉头直跳,语气平平。
“是不懂,还是不想懂,亦或者是不敢懂?”
“哼!”
“左右逢缘,四方押宝,本就是宗族世家管用的伎俩。但也要审时度势,这一次只有生或死,没有独善其身的选项。”
徐显纯挑眉看了眼徐承宗,拿起面前的茶盏把玩。
“你到底是谁?又代表谁?”
堂堂魏国公还从未被人如此威胁,哪怕是族内也没有过,这让徐承宗恼怒不已。
“不出这个月,就要有人来应天府了,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砰......”
徐承宗拍桌而起,指着徐显纯紧咬着牙根道:“行,这个月要是没有你说的人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说完徐承宗扫袖而去。
阴雨京师,京北大营。
“哗哗哗哗......”
整齐划一的军步声,消逝在大雨之中。
“好了,会议就到此结束吧,诸公都还有公务需忙活,早些回去吧。”
朱祁钰对众臣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散会了。
“臣等告退!”
众臣起身告退。
“胡尚书......”
待众臣准备退出大帐时,朱祁钰突然开口叫住胡濙。
“问您老个问题,若无仓颉造字,可会有孔子著论语?”
“......”
胡濙一时间哑口无言,这话怎么回答,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而且皇帝、孔家无论哪个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得罪的。
他特么就是个孤臣,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掺合,就想安享晚年。可是特么的小皇帝,好像不想放过他。
就连其他诸臣闻言都身形一颤,好在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没闹出个什么君前失仪的事情来。
大帐瞬间静可闻针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每个人都感觉度日如年。
直到朱祁钰发话,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朕就随便问问,都回吧!”
“喏……”
这时众臣才缓过神来,唱喏告退。
等所有人离开,朱祁钰杵头沉思,就见英国公张辅去而复返,同行的还有王直、胡濙。
“皇上!”
三位老臣对朱祁钰躬身施礼。
“皇上可是对圣衍公有意见?”
张辅踏前一步,目光直视朱祁钰问道。
朱祁钰杵着头,目光在三人身上游走,一个武将之首,一个文臣之首,一个礼部掌官。
最后眼神定在张辅身上,朱祁钰不傻,他不会往张辅的语言陷阱里跳。
圣衍公多了,让他怼当代的圣衍公还行,孔老夫子还是算了,除非他不想做皇帝了。
于是,他缓缓开口道:“古人由民而帝者,汉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违之。尔若无疾称疾,以慢吾国,不可也。
谕至思之!”
三人同时一脸迷惑之像,不知朱祁钰说的什么典故。
不过大概意思却明白:古时从老百姓混到皇帝位置的人,汉高祖刘邦。天命所在,人力不可逆。你要是没病装病,怠慢我的国朝,那是不可行滴。你给我好好想想吧!
张辅听到最后半句,以为是在说他,有些恼羞成怒。但是旋即一想前半句,说汉高祖刘邦似有所指。
立马把快冲出喉咙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朱祁钰起身越过张辅,走到胡濙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尚书,礼部掌礼乐、定章制不能把眼睛只盯着一家之言,太祖爷还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说罢,他领着陈玉、朱祁镛和赵信离开了大帐。
胡濙脸色微变,旁人不知这句话可以理解,可作为三朝皇帝狗腿子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但他不敢说出来,这特么得罪人啊!
晚节难保啊......
胡濙摇了摇头,也不跟张辅、王直打招呼,独自向外走去,身影多少有些落寞。
因为他大概猜出来了朱祁钰的意图,自己霸者礼部不让,已经让朱祁钰有了芥蒂。
今日这看似儿戏的会议,却被划分出三个阵营。
最先举手的张辅等人,妥妥的帝系。这次会议,不用猜,朱祁钰肯定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
自己和那几位自己推荐的人,被朱祁钰归为帝系之外。若不是自己反应快,估计要跟陈镒和焦敬一起倒霉了。
失了圣心,以后在朝中将会举步维艰,自己仗着历任皇帝宠幸太过自负,小看了朱祁钰。
这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疯的敢派军队围了朝廷重臣,以命相胁。
刚开始他还觉得,这次会议过于儿戏。现在想来,或许朱祁钰想让某些人这么认为。
藏拙,一如既往的藏拙。
走出帐门,一丝冷意袭来,胡濙脑海瞬间清明不少。
迟暮的双眸中突然爆出精光,嘴角不自觉的咧起。
小皇帝,不简单啊……
自己差点入套喽!
随即大袖一甩,冒雨走向自己的马车,前来遮雨的下人也被他一把推开。
然而胡濙不知道,他的一系列变化都被身后的两个人看在眼里。
“张公爷,你发现没,咱们这位主儿,有那么一丝古君之姿。”
“古君之姿没看出来,倒是有些太祖太宗遗风。”
“比之太上皇如何?”
“嗯……各有千秋。”
“您老还是好好养病吧……”
“哼!”
十数辆马车由锦衣卫开道,军卫护送向京城驶去。
过地坛,入德胜门后四散而去。
于谦的马车走的是斜街,刚过鼓楼就有一小厮拦住马车,给于谦送了一餐食盒。
他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碗半生的米饭和一碟小菜。
于谦没吃,拿起食盒中的筷子在米饭中扒出一小卷纸。
捏起展开,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便将其扔进碗中,盖上食盒。
等马车从北安门入了皇城,沿着景山西侧,顺筒子河西一路南下至西华门前,于谦才下车步入皇宫,走向已经迁至右顺门外,与左顺门外内阁相对应的军机处。
而那餐食盒,似乎被于谦给遗忘在了马车里。
西苑,太液池钓鱼台。
一座由木桩和油布,搭制的五丈方圆的遮雨亭。
朱祁钰也在诸臣入京之后,回到了离开半个多月的皇城。
他看着送到手中的纸条,随手扔进面前的太液池。
“这些人真是不消停。”
“皇上,我觉得咱们现在咋那么憋屈,要是在......那边,这些人有几个弄死几个,哪像现在......”
朱祁镛双手一摊,表示着自己的不爽。
“大树参天,树荫下怎么可能没有蚁窝,想那么多干嘛。”
朱祁钰没有说话,赵信接过了话头。
“爷,礼部尚书胡濙、户部尚书金濂、刑部尚书俞士悦、大理寺卿许彬,四位大臣已经等候多时了。”
内侍宦官陈启提醒道。
陈启,陈符义子,陈玉义弟,也是朱祁钰亲信之一。
如今正在命成忠清查十二监,毕竟朱祁钰信不过十二监的那些太监们,另外他也打算改革十二监,并且夺了司礼监朱批特权。
为了不耽误外廷运转,又任命陈启暂领外廷中官也就是宦官。每日为他简抄奏疏奏报,传达谕令。
不过他可不是阉人。
自清朝开始“太监”和“宦官”就被混为一谈,用来形容去势的阉人。
但是在明朝,“太监”却是内十二监掌印官的官名。
而“宦官”也是形容所有于服务皇族的人员,跟民间豪门望族的家仆是一个性质。
所以说,“太监”属于宦官,“宦官”包含太监。
并且宦官里也有很多正常男人,不过他们只是在外廷服务,不得进入后宫。包括去势不完整的宦官,也不得入后宫。哪怕去势完整的宦官,无事也不可随意进出后宫。
皇族制度可是非常严谨的,因为皇族是天下表率。明朝也有一套很严苛的宦官制度,还是朱元璋定下的,就是为了防止宦官干政。
后世影视剧里的妃子身边都标配一个太监,是要闹哪样?
在汉家王朝里,只有后宫之主才有权利配一个太监,主要职责也是负责对接外廷。
还有什么明朝皇帝纵容对食?
那都是有权利的太监才能享受到的潜规则,而且还是明中后期才出现的现象。
还有什么宫女受不了那方面虐待,联合要勒死嘉靖皇帝。
就问一个问题,知道为什么清朝宫女只用满族之女吗?
明朝皇帝被暗害的还少吗……
“召吧!”
朱祁钰摆了摆手。
“喏……”
陈启施礼走出了钓鱼台。
待他离开,朱祁钰令赵信负责守卫,又打发朱祁镛自己去一边钓鱼。
便凝视着水面上在雨水拍打下的纸条,随便乱丢垃圾是不是不好。
华夏民族是个很神奇的民族。
每逢乱世必有热血之辈,乱世初定两三代内民心空前凝聚,共建盛世之心甚强。
三代之后便会出现惰性。
就拿明朝来说,明初平头百姓敢缉拿犯官入京告罪。而仁宣之后,此像已然罕见。
民心似水,乱世似火。
火灭,则水凉。
而这个时候,民间就会滋生出也些阴暗,他们心生嫉妒,见不得别人高高在上,便躲在阴暗的地方操纵朝局,甚至敢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
自以为掌控天下棋局,妄图根据自己的心意改朝换代。
战国百家、汉晋士族、隋唐世家、宋明乡党。
这哪些不是妄图操纵天下大势之辈。
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并不是舞弊案。
而当时的主考官刘三吾清廉坦荡,却为何最后落个流放的下场。负责复审的张信与新科状元等人,均被处死。
原因无他,一榜五十一进士无一北人,竟是南人。
别说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朱元璋,就是心胸比之宽广的李世民遇见这事儿也得抽刀子大开杀戒。
敢这么玩,是想试试老子的刀磨的快不快吗。那老子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帝王心术。
其实从客观原因来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早在五胡乱华时期为避免被屠戮灭族,汉族衣冠南渡。
掌握着知识传承的少数人南迁东移,造成现在南北之间的文化差异越来越大。
自有文明以来,最值钱的就是文字。
自有文字以来,最值钱的就是书籍。
而这些知识,在古代永远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直到纸张出现文化得以普及。
以至于后来在大势之下运应而生的科举制度,才勉强打破这种存在无数年的文化封锁。
但是依然无法彻底消除。
这一点从明朝南方多文臣、北方多武将,就可以看出来。
打个比方南人主考,主观意识肯定更会偏向南人的思维方式,这也就出现了一榜无北人的情况。
无奈之下,朱元璋推出“南北榜”制度。
因一榜在春季,一榜在夏季又称,“春夏两榜”。
但这毕竟是临时举措,并未得以延续。
后来洪熙年间三杨之一杨士奇,也看出了其中弊病:长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虽有才华,多轻浮。
于是杨士奇提出了“南北卷”制度。
不过到了宣德年间才得以实施。
会试时,考生在试卷上按户籍标记“南”字或“北”字。
录取时,南卷占百分之六十,北卷占百分之四十。
后来,又细分为南、北、中三卷。录取时,南卷占百分之五十五,北卷占三十五,中卷占百分之十。
这一制度,直到清朝也一直在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