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历史的最大乐趣,就在于字里行间隐藏着的诸般辛密。
而那一笔笔勾勒出的文字,你越反复看它,越觉得它墨下潜藏着某种天机。
近日秋雨连绵,再加上秋季多兼燥气。
朱祁钰与于谦商议后,为了防止士兵生病,就停了京北大营士兵的操练。
毕竟这个时代,感冒虽然能治好,但也是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
本来这里人就多,如果在爆发流感,那这二十万人最少也废了三分之一,还拿什么抵御外敌。
“自三皇五帝建立华夏,北伐者多,春秋晋楚争霸;汉末诸葛亮伐魏;东晋祖逖、褚裒、殷浩、桓温;晋末刘裕;南梁陈庆之;宋太宗雍熙北伐;南宋岳飞抗金。有人说南征就是游玩,北伐如同炼狱。
自晋后,南方多为没落皇族逃亡之所。
然真正成功北伐者只有太祖爷一人,真正以天子守国门者也只有太宗爷一人,何为?”
朱祁钰坐在大帐门口问向身边的朱祁镛和赵信。
“盖因太祖太宗神豪盖世!”
朱祁镛豪气的回道。
朱祁钰没有回应,显然他是不满意朱祁镛的回答,所以他在等赵信的答案。
“人心!”
赵信看着朱祁钰回道。
“民心!汉民之心!”
朱祁钰伸手接着外面的雨水,继续道:“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祁镛,这句话出自何处?”
“出自至正二十七年十月,太祖爷于应天宣告天下的《谕中原檄》。”
朱祁镛声音比刚才弱了一些,不过神色坚定。
此时的朱氏皇族,还不是后来的“猪”氏皇族。
他们还有着先辈的骄傲与热血,还渴望着建功立业,巩固大明的铁统江山。
就从朱祁钰透言想要恢复塞王制,诸地藩王的动态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激情还没被荣华消磨殆尽,不过大多都是在观望。
迄今为止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只有老塞王系的晋王朱钟铉,以及年仅十五岁的淮王朱祁铨上表请复塞王制。
朱钟铉跟朱祁钰同岁,但比他要小一两个月,比朱祁镛大几个月,也是位弓马娴熟的王爷。
朱钟铉上表朱祁钰能理解,无外乎想重振晋塞王的荣耀。
但是朱祁铨却让朱祁钰看不懂了,虽说是他堂弟,但是你一个小毛孩子凑什么热闹,再说你是太宗的燕塞王系。
没看到那群老毛皮子,一个个都猴精猴精的憋着看风向。
你个毛孩子身边就没人指点你嘛,淮王府长史都干什么吃的。
虽说复塞王制,燕王系肯定要出人做塞王,并且九个塞王位置,燕王系还要占三个,猴急什么猴急。
“看看吧……”
朱祁钰从袖子里抽出两本巴掌大小的奏疏,递给朱祁镛。
“喏。”
朱祁镛接过奏疏传给赵信一本,二人相互翻看起来。
“太宗爷下有五位王爵,赵王、郑王、荆王、淮王还有你们这一脉襄王。我已经想好了,九塞王咱们要占三个,你们家一个跑不了了,赵王叔一个。剩下一个,我一直在犹豫给郑王叔,还是给朱祁铨那小子,你们帮我参谋参谋。”
“那荆王那边呢?”
朱祁镛听到唯独漏了个荆王,于是忍不住问道。
朱祁钰神色不愉的撇了一眼朱祁镛,有些恼火的说道:“咱老朱家的脸都让他丢光了,一条拇指粗细的长虫,就把他吓到封地都不要了,事后为了给自己找补说什么巨蛇,神特么的巨蛇。
这种人,我敢把重位交给他嘛。特么敌人还没来,他就先跑路了。除非咱家的江山不想要了,才会用这么个二球货。”
“呃......说的也是。”
朱祁镛没想到朱祁钰这么恼,想想也是,这种货色的人还是别用了好,说不定能干出什么脑残的事来。
朱祁钰和朱祁镛,还有年轻一辈的朱家子弟都把先辈的荣耀看的很重。
这次土木之变,已经让朱祁镇失了宗族的人心。
如不是朱祁钰欲复塞王制,估计用不了多久皇族宗室就要跟帝系离心离德。
虽说明朝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
平时也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他们却是帝系的根基所在,是抗衡外臣的巨大助力。
最后和帝系离心离德,弄的大多宗室没了斗志,只能在家养膘造孩子。
不过有一点要说明,明末宗室有二十多万,这里面是包含女性在内的。
别老骂明宗室“猪”什么的,要知道清末宗室也多达二十多万。
半斤别说八两,都一样。
对于皇族宗室,如果运用得当,制度得体,这宗室何尝不是压制外臣的利器。
后期的皇帝们,还用得着用宦官干政吗?
朱祁钰为什么要设置军机处,真的是因为名字好听。
拜托,闹着玩会出人命的。
军机处,历史上最早是清雍正设立的军需房,后改名军机处。
到了乾隆时期,在军机处任职的官员称为军机大臣,统称大军机。
军机大臣的僚属称为军机章京,又称小军机。
军机大臣由皇帝从满、汉大学士和各部、院、寺长官中特简,或由军机章京升任。
军机大臣之间无统属关系,以品高资深者为班首。军机处总的职责是“掌军国大政,以赞机务”。
自军机处成立后,清朝皇帝对中央及地方有所指示,都由军机处起草谕旨,皇帝阅定后,可以公开宣示的交内阁颁发,称作明发。机密的或个别谕行的由军机处封寄,称作廷寄。
不仅内阁无权过问,连议政王大臣也形同虚设,南书房也只剩供奉诗文书画的职能了。
此举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巩固了皇权统治地位。
而不像明朝,发个政令还要看文臣脸色。
《万历十五年》有段话是这么说的。
“申时行对着一切看得很透彻,他懂得为臣之道,他深知帝国的特点:一项政策能否付诸实施,实施后或成或败,全靠看它与文官的共同习惯是否相安无扰,否则理论上的完美,仍不过是空中楼阁。”
就问你,皇帝做到这份儿上憋屈不憋屈。
作为被张居正给予厚望的继任者申时行,为什么行事低调小心,在史书上留下鼠尾两端的形象。
他难道不想大刀阔斧的改革,他难道不想青史留功。
张居正为什么下场凄惨,真的是因为万历不爽他吗?
还不是因为他的改革动了文官的利益,被文官集团孤立。
申时行正是看到这一点,他作为忠君之人,不希望皇帝最后形同虚设。
所以为此不惜自降首辅之尊的身份,在皇帝与文官之间做起和事佬。
为什么清朝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明朝皇帝想干点事就有人指指点点。
说到底六科言官罢了……
明朝的言官已经成为一种畸形,在野之民居然可以指挥言官斗皇帝。
简直可笑至极!
广开言路,没错。
错就错在,这条言路被少数人掌控。
清朝皇帝为何自由?
因为雍正将六科给事中并入都察院。
要知道明朝从正德之后,六科给事中已经不再局限于监察六部官员,甚至开始对皇帝发出严厉的批评和谏言。
清朝的监察机构,全部以官员作为监察对象,不得逾越职权。
而雍正把六科给事中并入都察院,就等于抹去对皇帝谏言的趋势。
不久之后朱祁钰也是要这么干,因为午门惨案已经让朱祁钰看出了不好的苗头。
言官开始站在道德制高点抨击敌人,以此来推卸自己的罪责。
这不是朱祁钰想看到的,他不需要除自己之外,还有法外之人出现。
这个世界,就只一个口含天宪的法外之人就够了。
其余人等,要么臣服于“法”;要么亡于“法”!
既然言官都这么闲,那就去都察院帮忙“刷卷”吧,反正现在都察院挺缺人的。
“汉家王朝治理天下,以人伦纲常为主干,道德、律法为枝,帝王公臣为叶,为万民遮阳挡雨。
绿叶四季更替,而枝干常定。
枝干健壮时,民心似露、似水。
枝干枯萎时,民心似油、似火。
同理,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很多人理解这句话,却不知道其中深意,最后将过错归于帝王失德。
民为万民,而君却非指帝王一人。
牧天下者为君,牧一方者为君,牧百十人者为君。
断章取义,玩文字游戏,摘除自身罪责,谁何?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因为适时,没得选择。
现如今时移势易,天下已经不再允许一家之言独大。
百家不存,我就再造百家!”
不过有一句话朱祁钰没说:只要民心在我,天下何人能阻。
所以在紧抓军权的同时,他要养民心。
哪怕政权暂时有失,只要赌对了,那随时可以收回。
政治斗争本来就是一场无法预测的博弈,到最后就是看谁放的开,谁走的准。
眼前就有一次收天下民心的机会。
昨日北地探报,瓦剌已经整军,欲要再次南下。
朱祁钰算算时日,离京师保卫战还有半月不到。
再过几日,瓦剌就要寇边了。
好像是太监喜宁这个女真人带的路。
话说,老朱家是不是天生跟女真人相克。
明朝第一次京师危机是女真人喜宁造成的,第二次京师危机是女真人努尔哈赤造成的。
而且朱祁钰在辽东清洗了一批,驱赶了一批。
被朱祁钰做成京观的人里边,也就属女真居多,而且他好像天生看见女真人就来气。
至今于黑龙江沿岸,每天都还会和东海女真部族打一架。
要不是形势不允许朱祁钰在辽东的势力东出北上,恐怕朱祁钰早就干翻东海女真部族了。
朱祁钰在虾夷岛布局,可不只是为了金银矿藏。
以虾夷岛为跳板,可北进登上苦兀岛,也就是后世的库页岛。
岛上的毛人和野人女真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苦兀岛的战略地位。
它能成为大明进入北亚和北美地区的一处跳板,未来掠夺北方资源的一处先驱地。
所以朱祁钰必须要得到它,灭个野人女真不过只是顺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