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于卿,我欲改革军制,若裁撤屯田制和军丁制,可有何良策?”
朱祁钰盘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一张大饼,另一只手从大饼上撕下一块块小饼丢进面前一只圆凳上的海碗里,里面是乳白色飘着油花的羊汤,汤面儿上一点点肉丘被碎饼覆没。
于谦跟朱祁钰做着同样的动作,不过他的速度显然要比朱祁钰斯文那么一丢丢,也就那么一丢丢。
毕竟大家都是老爷们儿,没必要装小媳妇儿。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非一朝一夕之功。”
“嘁,说了等于没说。”
篝火对面一劲装青年,不屑道。
“祁镛,不得对于卿无礼。”
朱祁钰开口呵斥对面的青年。
这青年正是朱瞻墡嫡子朱祁镛,朱祁钰和朱祁镇的堂兄弟。
被朱祁钰呵斥,他悻悻然的埋头吃饭,不在说话。
朱祁钰没打算让朱瞻墡父子离开京城,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王爷们入京,放朱瞻墡离开,怎么让其他藩王来京城啊。
朱瞻墡是跟朱祁钰同宗同脉,他自己特有野心,做一个治理一地的藩王,还是身居庙堂掌天下庙算,不用说他也选后者。
更何况朱祁钰还有恢复塞王制度的想法,就此一点他也不想走。
这不,赶忙把刚认回不久的亲儿子送到朱祁钰身边。
美其名曰学习,当然不是让朱祁镛来学习怎么做皇帝的,毕竟朱祁钰也是个雏。
实则是跟朱祁钰拉近关系。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藩王不止朱瞻墡一个,毕竟朱允炆削藩之后,藩王实力大减。
朱棣登基后也并未恢复藩王建制。
如今,朱祁钰流露出复塞王旧制的想法,谁不想分一杯羹,特别是老塞王们的嫡系,更是想再现祖宗荣光。
“边军三丁守城,七丁屯田;卫所二丁守城,八丁屯田。每军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征粮。
至太宗爷年间,全国军屯约有八九十万顷,这个数字不可为不庞大。
再有盐商屯田中盐之法,军守边,商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
锦衣卫密报,大批屯田被豪绅、将校侵占达十万余顷,商屯亦因“开中法”已有废弛之像,军卒生活无着而出现逃亡,卫所军备也出现衰败迹象。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浙江叶宗留、福建邓茂七、宣平陶德二因何成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商人逐利无可厚非,但是侵吞公田国利,该若何?”
“坏国根基,当斩!”
于谦清贫这是众所周知的,下无半亩薄田,上无片瓦遮雨。
手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两袖清风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这首诗七言《入京》,便是于谦所著,其意就是在嘲讽进贡歪风。
田,自古便是民之根本,国朝之基。
民以食为天,说的可不是美食,是粮食。
出身浙江的于谦,与那些人虽有同乡之谊,却无同袍之情。
若非三杨照拂,或许于谦根本不会被接纳进入那支小团体。
而且现在貌似于谦很不屑那支小团体的所作所为。
朱祁钰就是要于谦表态,那些江南商人,终究背后有朝臣。
而且他也不忍心于谦被有心人道德绑架。
明朝中后期,农田产出不足以养家,又有沈万三富可敌国在前。
被朱元璋划分的泾渭分明的职业制度已经逐渐分崩离析。
农户从商者,匠户从商者,比比皆是。
原本四民中的贱籍商民,却成了香饽饽。
“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为工商者三倍于前。”
这句话,道明了明中期的民间重商思想的严重。
资本主义萌芽,也是在这时不知不觉中诞生于民间。
然而,商人逐利,商业又需要“交换”。
民间之货已经满足不了实力强大的商人,他们便开始走上层路线。
“艺术”成为了上下沟通的枢纽,园林瓷器,绘画书法,书籍出版。
这些朱祁钰门清得很,云景商会下的新闻书局就没少出版朝廷官员的作品。
没办法,朱元璋给定的工资少的可怜,文官们不得不开源。而无才的武将,就只能截流了。
穷士子负担不起读书的昂贵,商人出钱资助,士子中举后以方便回馈恩情。
一来二去,便形成了利益链条。
各个以地域为界限的同乡商人们相互扶持,串联形成的商帮出现。
最后同省的商帮与商帮之间,为了利益互换汇聚成以省为单位的商会。
实力的增加,伴随着欲望的膨胀。
这也让明朝商人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想要操纵时政。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商人居然成了一股反对宦官专政的“清流”,这歪的都不知道歪到哪儿去了。
可要是没有人在背后撑腰壮胆,他们敢这么歪吗!
还有,他们反对的是宦官吗,他们反对的是朱氏皇族好不好!
商助官,官拂商,官商勾结,已经不是为祸一方那么简单了。
“我欲招魏国公徐承宗入军机处,于卿以为如何。”
“难,徐氏一门双国公,若魏国公留守南京方能无事,可来京城必定惹有心之人针对徐氏一族。”
于谦并不是反对徐承宗入军机处。
恰恰相反,他倒很希望有位公爵坐镇军机处,这样能压制五军府那群莽撞人。
毕竟张辅现在挂名不管事。
而且说到底他是个文臣,他也看出来朱祁钰要收权,自己若成了阻碍,必定会被待定,那心中一腔热血报复便无处施展。
但是事实摆在面前,原本徐氏一门两国公已是显赫至极,一南一北定国支柱。
若是同族的两位国公同在京师,这股力量就算皇族也要为之侧目。
这也不是勋贵们想看到的,不过确是文臣们想要的。
而且,此举不仅会让朱祁钰失了勋贵之心,也多得不到文臣之心半分。
于谦不信朱祁钰没看出此事弊大于利。
可是他发现打算促成这件事的朱祁钰好像并不在乎。
“哼,一门双国公,那是人家本事,羡慕不来就嫉妒,一群苍蝇鼠辈,恶心人。”
对面吃饭的朱祁镛闻言,大骂起来。
朱祁钰这次并未制止。
老一辈的勋贵,除了与国同休的五位公爵外,剩下的没几个能让朱祁钰看上眼的。
“祁镛这话说的没错,一门双国公那是人家的本事,若谁有本事立下大功,我也不吝高爵显位。”
“嘿嘿……”
得了朱祁钰赞成的话,朱祁镛挠着后脑勺笑了笑。
朱祁钰为什么要让魏国公入京,除了镇压五军都督外,更大的原因是想给江南的毒瘤一个更大生长空间。
没了魏国公这把与国同休的悬空之剑,他敢打赌,南京方面绝对会飘。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达到他期望的地步,如果能达到,那么这将会是一个让他挥刀的好借口。
若不是朱元璋定下的国都,朱棣怕背个不孝的骂名,估计早就罢黜了。
所以,若事成,朱祁钰也会借机罢黜南京陪都。
朱祁钰敢这么玩是因为他有底气,他有十五万真真正正属于他的军队,没有任何人制肘,而且是见过血的铁军。
这支军队,五万驻扎在西辽河两岸的大鲜卑山里,五万驻扎在大宁卫,五万驻扎在开平卫。
不然为什么瓦剌蒙古的铁骑不敢夸过大鲜卑山一步,完全是被这些常年驻扎在大鲜卑山里的铁军打怕了。
他们在抵御瓦剌的同时,还起到练兵的作用。
而且只要他想,十五万军队随时可以跨过长城南下。
就算放弃辽东,也不是不可以。因为这支军队,原本就是为了未来南下所准备的。
这也是为什么土木之变时,开平卫的五万驻军完全可以驰援,但是他却选择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五十万军民百姓惨遭屠戮。
因为这支军队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耗费无数财力心血打造的底牌,为得就是有朝一日助他平定中原,故而轻易不得暴露。
说到底,就切身利益而言,其它都是可以靠边站的。
近来,朱祁钰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却无法问策他人。
满人为什么能统治百倍于自己的汉人,而日本却无法统治中国。
以汉治汉,以华抑华。
满人做过,日本也做过。
日本有南京大屠杀。
满人也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可为什么最后结果却背道而驰?
再往前,元朝、南北朝,无论长短都能在这块土地上建立统治政权。
思来想去,也就一个原因,那就是外来文化的入侵让汉人民族主权再次觉醒,在加上巨大的外部压力使得汉族空前凝聚。
不过也有时代的原因,那时西方列强虽然也想吃下中国这块蛋糕。
奈何胳膊有点短,列国又相互牵制,给中华民族觉醒的机会。
所以才能在后来的抗战中持续消耗日本国力八年之久。
不然热武器时代的战争,又是什么让一个落后世界数十年的国家坚持下来的。
如何让民族像民国时期那样思想觉醒?
这个问题刚冒出来就被他掐死胎腹,再也不敢想了。
为什么?
卧槽,一个封建社会统治者,玩解放思想游戏,他不想活啦......
死不死啊他!
就算他被后世文化思想从小熏陶,但是二十余年的封建生活,早让他没了人权理念。
有的只是能活下去的现实。
环境可以改变人,这句话一点没错。
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送你两个字“呵呵......”
对不起,请先活下去,再来谈“高尚”。
“于卿,你知道老百姓想要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