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没接张辅的话,他确实被吓着了,不过不是因为王振,而是张辅后面的话。
他知道这时不能接,也不能辩白,甚至连否认都不能。
张辅擦完手,将湿巾往桌上一扔,忽的一下站了起来,道:“好了,酒足饭饱,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您。”
朱祁钰连忙起身相送。
“不用,你慢慢吃吧。老头子我先走了,省的你嫌我唠叨。”
张辅大手一挥拒绝了朱祁钰。
闻言,朱祁钰又如之前满脸笑容道:“怎么会,那国公爷您慢走。”
刚走到门口,就见张辅脚下一顿,回头看着,道:“这账?”
“算我的,算我的。”
人家话说到这份上了,朱祁钰怎么还能让他结账。
“孝顺,走了。”
见朱祁钰这么懂事,张辅袖袍一甩向门外走去。
“您慢走。”
朱祁钰将张辅送到包间门口,看着他走下楼,开口道:“陈玉,去把赵信叫来。”
吩咐过陈玉,朱祁钰回身坐到外厅的软椅上发呆,刚刚英国公张辅的话,说的那么直白,就算朱祁钰再傻也听得出啥意思。
无外乎就是担心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最后弄的祸起阋墙,同室操戈,手足相残。
可这是避免不了的,想想七年之后,唉......
说实在的,朱祁钰从来都不敢小瞧朱祁镇。
记得正统七年朱祁镇大婚之后,朱祁镇召朱祁钰去皇宫玩耍。
因内侍们都称朱祁镇“爷爷”“皇爷爷”或者“万岁爷爷”。
朱祁镇觉得有趣,于是叫内侍们也称朱祁钰“郕王爷爷”或者“千岁爷爷”。
他哪敢应啊。
朱祁钰以不敢与万岁并称拒绝了,不要小看皇家的孩子,都猴精着呢,谁知道朱祁镇安的什么心思,是不是在给朱祁钰下套。
也幸亏朱祁钰比朱祁镇多了一倍的人生阅历,不然非得入套不可。
朱祁钰再三拒绝之后,朱祁镇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别人称他这个皇帝为“爷爷”,朱祁钰是他弟弟,那就少一个字,称为“爷”。
朱祁钰也知道,再拒绝就是自己不识好歹了,在无奈中叩谢皇恩。
虽然当面不能拒绝,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称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应承的。
于是,就提议在“爷”字前加个“王”字。
这也算是拐着弯的暗示朱祁镇,自己只是个王,那就永远是个王,没有其它想法。
而且明朝建国初期就已经有了“王爷”的称呼,只不过多是民间称呼罢了,比如最有名的“燕王爷”,便是朱祁镇与朱祁钰的曾祖父明太宗朱棣。
没错就是明太宗,朱棣如今的庙号还是太宗,庙号之所以后来改为成祖,还是跟历史上最有名的嘉靖朝“大礼仪之争”有关,所以这个锅,清朝是不会背的。
嘉靖为了让他爹“兴献帝”供奉太庙,但是太庙只有九个名额,嘉靖时已经满编了,而明太祖朱元璋之下,离他最远的就是明太宗朱棣。
《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
《礼器》:“礼有以多为贵者,天子七庙。”
这个意思是说,太庙正殿中只能供奉七个皇帝,除了开国之君(一般是太祖)外,其他皇帝的牌位都是“亲尽则祧”。
“亲尽”就是说,超出了与现任皇帝的亲缘关系。“父为昭,子为穆”,如果死去的皇帝,出了这三昭三穆的关系了,就要被“祧”。
所谓的“祧”就是把牌位从正殿中挪出来,放到太庙后面的偏殿(称为“祧庙”)中单独供奉。而开国太祖则“万世不祧”,不管关系多远,都稳居太庙正中。
明朝的制度稍微有些变化,一般是供奉九位皇帝,除了朱元璋,多出来的就要去祧庙。
那怎么办,将朱棣祧出太庙,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嘉靖掐死胎腹,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朱棣,除非皇位他不想坐了,祧其它的祖宗吧,人家又没出“三昭三穆”。
既然这么办法不行,那就迂回一下把朱棣的位份抬高,于是明太宗朱棣从嘉靖朝开始就被称为“成祖”,这样朱棣与朱元璋并祖,那九个名额空出一个,嘉靖他爹如此就得享太庙了,顺带着也肯定了朱棣的功绩,两全其美。
此时想来,心中不由感慨朱祁镇会玩,那时才多大啊,帝王心术啊。
当时朱祁钰也是顽童心性,一时间玩心大起,没有多想的就给朱祁镇建议大明宫人多自称“奴”,而自小阉去“人根”的太监大多声音细腻,有时听声音分不清男女,不如以后宫女自称“奴婢”、太监自称“奴才”,以便区分。
古代太监不都是娘娘腔,比如说北宋权宦童贯,就腮生胡须,声音洪亮。
但是明朝大内的这些个太监,不知道是因为残疾心理,还是什么不可言明的原因,都特么嗲里嗲气的让人恶心。
其实,朱祁钰这个提议,就是因为当时王振在场,想恶心他一下,也不指望朱祁镇能同意。
谁知道,朱祁镇想都不想就爽快的答应了,当即下了旨意。
孙太后知道后,只当是两个小孩胡闹,不过思量之后,觉得确实有道理,也就默许了。
其实,如若没有土木堡之变,朱祁镇安分一点,说不得也能像后世清朝的乾隆一样做个“十全老人”。
虽说,永乐帝打东打西,弄得老百姓有点民不聊生,可是他儿孙争气啊。
儿子仁宗只玩了不到一年,但是孙子宣宗接着干啊。
两代人妥妥的玩了十一二年,总是把大明朝玩出了起色,玩出个“仁宣之治”。
结果呢?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朱祁镇,谁让他有一个猪队友王振呢。
后世一些明朝论坛上还有为王振叫屈的,想到这儿了,朱祁钰就很奇怪。
御驾亲征的主意谁出的?
王振!
力抗朝臣,引诱朱祁镇的是谁?
还是王振!
土木堡战败,第一个想逃跑的是谁?
又是王振!
有什么可为他叫屈的!
当然朱祁镇也有责任,他失败就失败在自律不行,又好大喜功,贪图享乐。
至于这俩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朱棣和郑和要付主要责任。
谁让他俩给后代们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
纵观历史,明君者,皆懂自律。贤君者,皆知自省。
凡做到自律,自省者,皆为圣君。
若一项都做不到,那就离亡国不远了。
帝王疑心,古皆有之,需管理自心,不入谜瘴。若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方为大善。
盛世之上亦有盛世。
只有不断进步,处处领先,才能众生臣服,万国朝贺。
危机使人进步,安乐使人灭亡。
谨记,慎记,勿忘!
至此或能做到天下太平,民服国强。
没错就是民服,封建社会谁管你老百姓有不有钱。
这是朱祁钰给自己的“警言”,也是等自己登基之后,准备留给后世君主的“警言”。
大约一个时辰后,陈玉回来说没找到赵信,不过却把小成忠带了过来。
成忠进门后一言不发的盯着陈玉,看的陈玉浑身不舒服。
不过陈玉也知道有些事他不能听,嗔瞪了成忠一眼,笑骂了声。
“小大人,我这就走。”
说完,躬身退出房间,并带上了房门。
朱祁钰看着两个人,笑了笑也没有插嘴。有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让成忠认成敬做义父这件事做错了。
跟着成敬久了,成忠有些过分的老成稳重,陈玉经常调笑他“小大人”,连朱祁钰都怀疑成忠会不会是个穿越者。
成忠来到朱祁钰近前,一脸正色说道:“大同那边出来点问题,咱们的人发现东厂勾结瓦剌,那人是王振的亲信。在窃取情报的时候被发觉,不过后来又出现一伙人帮忙解了围。那伙突然出现的人已经查明,是英国公府的人。”
听完成忠的汇报,朱祁钰算是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他在查询这段历史的时候,就曾猜测“土木堡之变”就是个阴谋。
是王振为了自己的功绩,一手导演的。
只不过他没看出来,也先是个一心想要再造“大元”,且不安常理出牌的野心家。
王振原本计划着咱们两家随便找个借口开战,先小斗上几场。
待我王振领着王师一到,你们就做败退去。
然后我得到皇帝的赏赐名留青史,随便也给你们要些赏赐,让你们过个美好的冬天。
哪知演着演着,也先直接把剧本扔了,开始即兴发挥。
自以为也先臣服与他,怎可知也先也是利用他罢了。
等王振发现也先完全不安剧本来时,已经晚了。
情急之下,一通瞎指挥,这才闹出了土木堡的悲剧。
可以想到需要那么多大臣、士兵、百姓为王振陪葬。
而自己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却为了皇位,要冷眼旁观,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难受。
看来,自己也是逃脱不了权力诱惑的俗人。
想了许久,朱祁钰开口问道:“暴露的是哪儿的人?”
静立在一旁的成忠回道:“是云景商会,驻大同办事处的人。”
只要不是事所的人就行,朱祁钰心里想着,嘴上却说着:“嗯,把他调去广东做个管事吧,也算有功之人,不能苛待。”
“王爷还是太过仁慈。”成忠劝道。
朱祁钰看了看成忠,这小子太过狠辣了,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够狠辣果决,又怎么能镇得住云景商会的那群桀骜不驯的人呢。
“你啊,还是太年轻,国公府出手相助,就说明他早就暴露在阳光底下,杀他有些欲盖弥彰,何不如将他调走,转移那些有心人的视线。”
成忠静静地思考着朱祁钰的话良久,才回道:“懂了。”
朱祁钰站起身来,拍了拍成忠的肩膀道:“懂了那就回家吧。”
说完迈步向门口走去,赶走两步回头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道:“回去把《无间谍者是怎样练成的》再看一遍,然后做个总结报告给我。嗯,要口述的,写纸上不安全,就这样。”
“我真的懂了。”
成忠哭丧着脸,小声嘟囔着。
没有管背后成忠的抱怨,朱祁钰打开房门乐呵呵的道:“有时候真佩服自己的文采,居然能写出三千万字的鸿篇巨制,哈哈哈哈,陈玉啊,回去给咱们的小大人多准备些蜡烛,他要挑灯夜读。”
“诺,奴才保证天黑前送过去。”
陈玉看着门内一脸沮丧的成忠,心中一阵舒爽,那种感觉就像过电一样,对就是过电一样,王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