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坐着自家的马车,摇摇晃晃来到八味楼前的广场,被陈玉搀扶着下了马车,领着四五个侍卫向八味楼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管事的迎了上来,奉承一番后引着朱祁钰一行人向楼上走去。
来到英国公订的包间,朱祁钰也不等管事敲门,自己就堆着一脸笑容,率先推门而入,进门前对陈玉挥了挥手。
陈玉会意,带着一干侍卫守在门口没有跟进去。
入门后是一处大厅,室内被改造的富丽堂皇,正对门的墙边围着一圈胡床软椅,软椅中间摆放着各种茶几。
如果有后世的人看到,这丫的不就是沙发吗,这房间不就是豪华包厢吗。
不过朱祁钰却并不惊讶,拐过一处门帘,就见一七十多岁的华发老者,正拿着筷子对着餐桌上的美食大块朵唯。
“呦,老公爷,您看您,也不早点通知一声,您这一定是等小子等的饿了吧。来来来,小子给您斟酒。”
说着,朱祁钰走到桌前就拿起酒壶给英国公张辅的酒杯里斟酒。
面对这位大佬,朱祁钰从来都不敢托大,这可是整个大明朝,除了孙太后、朱祁镇还有自己老娘之外,唯一一个敢抽自己的人。
有人会问,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在一国公面前跟三孙子似得。
可是谁又知道朱祁钰内心的苦啊,就他这身份搁在民间那就是一私生子,连庶出子都比不上。
如果不是宣宗临终遗愿,孙太后又为了照顾皇家颜面,谁搭理他们。
在朱祁钰封郕王之后,好日子还没过两年,到了正统二年,京师周边大旱,京城开始流传出一首童谣。
“雨滴雨滴,城隍土地,雨若再来,还我土地。”
这本是没什么,不就是一首童谣吗?
可是,坏事业就坏在这首童谣上,有心人将“雨滴”解读成“玉帝”,恰恰朱祁钰的名字还带个“钰”字。
这事大发了,可怜吴贤妃、朱祁钰这对孤儿寡母,得知之后,一时间如天塌了一般。
好在陈符机敏,提醒吴贤妃,宣宗临终前曾拜托英国公张辅照拂他们母子。
于是朱祁钰他老娘吴贤妃二话不说,拉着朱祁钰,带着陈符、陈玉,连夜跑到英国公府大门口,见大门紧闭,什么话也不说一直跪倒第二天早上张辅出门去上朝。
当时,张辅正准备出门上朝,见此情形,赶忙将这对母子扶起,接着斥骂当夜的守卫和门房。
在吴贤妃一阵哭诉之后,张辅二话没说拍着胸脯保证,他们母子绝对不会有事,让他们母子二人在英国公府等着,他先去上朝。
直到正午,张辅上朝回来说: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并未追究,小儿歌谣,旁人误传罢了。太皇太后还说,如若朱祁钰得空,就经常去宫里陪陪皇上。
再三安抚了吴贤妃之后,张辅遣人将他们母子送了回去。
经此一事,朱祁钰也收起了孩童之心,他也明白了,生于帝王家的无奈,那种危机感,那种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恐惧。
后来他才知道,那日之后,张辅大索全城杀了数十个传播谣言的人,童谣的传播才算刹住。
如若不是英国公府照拂,张辅又多在朱祁镇面前提起他,谁会把他放在眼里,估计朱祁镇都快忘了这个在先皇临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弟。
英国公张辅,目前唯一存活的“靖难”老臣,经历洪武到正统六朝,更是做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重臣,对朝廷来说就是国宝中的国宝。
如果不是朱祁镇那小子托大,估计明年这老宝贝也不会蹬腿翘辫子。
看他那能吃的样,谁要是上去问一句“廉波老矣尚能饭否?”
他绝对回你一句“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不信,我跟你赌一万两黄金。
这是现在朱祁钰看到张辅的心声。
张辅也不抬头,咽了下口中的食物,旁若无人的继续往餐盘里夹菜,嘴上却道:“小钰子。”
“唉,您说。”
朱祁钰连忙放下酒壶,坐到张辅身边,一副您吩咐我听着的乖巧表情。
张辅又给自己夹了一只蟹腿,道:“你这酒楼不错,川、粤、闽、苏、浙、湘、徽、鲁,八大菜系,还有一些地方特色菜系,基本上整个大明朝所有菜食,都能在你这吃到。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得,老头子我真想撬开看看。”
朱祁钰见张辅开自己玩笑,心里不以为意,嘴上笑呵呵道:“哎呦,瞧您这话说的,这酒楼不是您家的似得,主要是您不常来,既然您爱吃,待会我吩咐下面的人,给您府上送本菜谱去,您啥时候想小酌了,安排个下人过来报个菜名,让人给您做好了送去,您瞧瞧您这老胳膊老腿的,万一在我这儿磕了碰了的,您家里还得讹我不是。”
心里却想着,您看看您是老公爷,长辈,我不跟您一般见识,但是怎么说我也是个王爵,我姿态够低了吧,您还不说正事,那我只能撵人了。
“呵呵。”
张辅人老成精,又哪里听不出来话外音,拿起旁边的湿白巾擦擦手,捏起蟹腿一边拨一边说道:“你小子有能耐,多少王爵勋贵跟在你屁股后头吃饭,说来老夫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是沾了你的光。你瞅瞅,你名下除了这八味楼,什么云景商会、有间客栈、新闻书局、通达镖局、闲话茶馆、便利百货、散财赌场、百匠工坊、房舍匠工......”
“呵呵,呵呵。”
听着自己商业帝国,被张辅一一点了出来,朱祁钰只能陪着干笑。
他也知道这些东西,如果有心人要查也是能查到的,而且他也不想瞒着谁,反正他身后还有个大个顶着。
“其它且不说,单说那平安钱庄,就能看出你小子眼光毒辣,朝廷刚发布用银禁令,你小子就将手伸了进去。”
张辅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知道张辅这句话暗含的意思。
其实这事还跟朱元璋发行的宝钞有关。
大明开国之初,国家穷的很。
前中期还没有那么多的白银汇入中国,官员们的俸禄都是半钞半粮,就连赏赐都没几回是上百两白银的,而黄金又不可轻赏。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明朝皇帝抠,实在是家里真的没有那么多白银用来挥霍,而且民间也多是铜钱交易。
哪像后世清朝动辄就是成百上千两的赏赐,连赔款都是万万两的单位。
朱元璋以便民为由发行宝钞,实则是为敛财。
不过,朱元璋是不知道钞票也是有信用的,没有大量的金银储备作为基础,发行钞票就像发白纸一样。
结果不到百年,宝钞膨胀了。
明初时,一两黄金换八两白银。
永乐朝下西洋之后,白银开始汇入大明。
此时一两黄金换十两白银,一两白银换一贯铜钱等于十钱银子,而一贯铜钱等于一千文,这个时期的一文等于后世的五毛钱左右。
你说我拿一贯铜钱换了一贯宝钞,出门肚子饿了,想买俩烧饼吃,结果烧饼摊老板说要么拿一贯钞,要么拿四文铜钱。
我去这不是抢钱吗,我拿着能买两只羊的钱,最后却买了俩烧饼,你说我傻不傻。
而宝钞发行至今,一贯宝钞才折铜钱五文,市井交易大多使用铜钱。
现在连黑市都看不上宝钞。
其实,早在平安钱庄刚成立的时候,朱祁钰就像搞一把大的。因为这个时期,还没有像平安钱庄这么大的钱号,大多是一些大商户自家的私家钱铺。
可就是这些钱铺,让平安钱庄起步艰难,只能收存些小商小户的钱银。
而且自己又不能接触朝臣,不然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怎么办拽上朱祁镇,拉着一群闲置勋贵甩开膀子搞起。
当然大老板朱祁镇也不管事,朱祁钰也不想让他插手。
于是,他就一直等啊,一直等,终于等到了。
于是乎,去年,也就是正统十三年五月初六,一个名叫蔡愈济的监察御史,闲的没事上奏说了这个情况,还请责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巡视,有以铜钱交易的擒治其罪,罚以十倍。
朱祁镇闻奏后,心想:嗨,这是要干嘛,造反不成,我家老祖宗发明的东西都不用了,怎么着嫌弃我们老朱家是不是。
接下来一段时间,京城可谓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朱祁钰看着时机来了,就在朝廷的命令刚下达不久,各个州府的平安钱庄也都开始动了起来。
没事啊,朝廷不让用铜钱交易,来我们钱庄,给你换成汇票,你们用汇票交易不就得了,全大明朝只要有平安钱庄的地方都能兑换。
官差?
哪怕官差来问,又能怎么着,咱又没用铜钱交易。
你说什么,利息?
没事利息不高,一个月一分利罢了。
又怎么了,你说银子能不能存?
能存,肯定能存,不仅银子,金子也能存,不过金银除了一分利外,还有一个火耗费。
你说火耗多少是吧?
来来来,咱们详细聊聊......
就这样,平安钱庄趁此机会,狠狠的赚了一笔。
朱祁钰一时间被张辅看的心虚,暗道还好自己够厚黑,不然非得被这老爷子唬住不可,假装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道:“您老这话说的,能有今天的成就,我也就是运气好,运气好,呵呵。”
张辅看了看朱祁钰,见他如此,原先笑眯眯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道:“你运气再好,能比得过圣上吗?”
“呃……”
朱祁钰见张辅语气突变,有些跟不上,心思百转,正想着怎么接这话茬。
就听见张辅又说道:“你啊,还是年轻,做事难免有些疏漏,真当王振是瞎子啊,锦衣卫和东厂都不是吃干饭的。”
听了这话,朱祁钰心中一凛,就连满脸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大脑急转,思索着最近与王振有关的事情。
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哪儿出了问题,顿时心中大急。正准备否认,谁知刚张嘴,就被张辅打断。
看着朱祁钰脸色变了,张辅自顾自的从旁边拿起一只新的湿巾,擦着手道:“怎么,吓着了,放心吧,老夫已经帮你收拾好了首尾。你小子我算是看着长大的,人也孝顺,对你,我也是喜欢得紧,能维护也会维护一二,但是你不要忘了汉王旧事。只要老夫活着就不会看着你们乱来。否则,我也没脸去见先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