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从上空划过不久。
阜成门下,军营内。
“顾总兵,监国殿下谕令。”
一身着黑衣外罩胸甲之人,对着一脸戒备身着染血戎装的阜成门新任守将顾兴祖,展示着手中令牌。
刚才天空中的火焰他也看到了,从军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那火焰是何物。
原本就是败军之将的他,虽说侥幸活命,但是如此这局势,怎敢懈怠。
匆忙组织兵力防守,有安排哨子前去探查。还不等哨子出门,就被来人堵了回来。
顾兴祖走近,借着周围篝火的光线,见令牌上书“郕”字,赶忙施军礼。
“阜成门守将副总兵顾兴祖,恭聆殿下示下。”
黑衣罩甲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殿下谕令:今夜本王欲视察阜成门防务。”
“喏……”
顾兴祖闻言应喏,迅速安排守军准备接驾。
他非常清楚,自己一个败军之将之所以能活下来,完全是这位看得起自己,他是莽夫不假,但并不代表他傻。
虽其中透着蹊跷,但是自己能留得一命带罪立功一是万幸,其它不管了,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撑住。
而且今夜并非他当值,如不是有人提前知会他,今夜郕王殿下将巡视城防,他也不会来。
得到消息后他不敢怠慢,不入夜就跑来阜成门,不管朱祁钰来不来阜成门,都容不得半点闪失。
毕竟他还是带罪之身。
等他带着五百亲兵来到阜成门,便发现不对之处。
石灯未燃,风灯尽灭,今日阜成门宵禁的有些过早。
虽说外有瓦剌南下,京城各门加强戒备,但是宵禁时辰未有改动。
依然是戌时夜禁落锁。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古代会有宵禁。
其实,宵禁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没有监控的古代,夜晚是非常危险的。
哪怕有巡逻部队,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但今日却有所提前,酉时三刻不到阜成门大街居然空无一人,就连守军也不见了踪影。
阜成门也是大门紧闭。
但他来时故作巡防之姿,在瓮城箭楼找到了今日当值的是西城兵马指挥司指挥等人。
还不等他询问因由,那指挥便带人拔刀相向。
还好他久经沙场,身边亲兵也均是刚经过一场惨烈战事,舔过血的败兵,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股劲呢。
更何况前身还是三大营军士,经常操练。哪是这些被繁华都城腐蚀过身心的兵马指挥司的兵丁可比的。
一场搏杀在所难免。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近月余的操练,也让这群兵丁增强了不少战力。
虽然顾兴祖最后获得胜利,不仅生擒指挥与两名副指挥,还斩杀叛乱兵卒百十余人,余者皆降。
但顾兴祖的亲兵也伤亡不小,近五十数。
不等他这边处理妥当上报此事,郕王府的侍卫便来了。
那罩甲人传完谕令,便不再理他。
只见那人手臂一挥,黑暗之中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隐约看见光源之外一片黑幕向城门缓慢推进。
阜成门刚经历一场战乱,顾兴祖的亲兵瞬间严阵以待。
那罩甲人回头看了一眼,便向黑幕走去。
整的顾兴祖甚是尴尬,赶忙安抚手下将士兵丁。
北镇抚司。
一锦衣卫快速奔到正在清点账册的刘明身前,单膝点地。
“锦衣卫试百户罗通,参见镇抚使。半柱香前,阜成门方向发现明火升空。”
刘明闻言合上账册,起身看向试百户罗通,还未来得及询问详情,就见一红袍宦官走进大院。
刘明趁着院内火光看清来人,心中一颤,赶忙前迎。
“玉爷......”
“王爷到阜成门视察防务,你召集镇抚司锦衣卫速去阜成门侍奉,可明?”
来人是陈玉,往常这北镇抚司郕王府是从不往来,而今时不同往日。
手持郕王令的陈玉,完全可以在这北镇抚司横着走。
“明!”
得到刘明的回复,陈玉转身就走,仿佛就是来散步一般。
“罗通留守镇抚司,其余百户下跟随本镇抚走。”
“喏……”
陈玉慢悠悠散步,刘明却不敢多耽搁,赶忙点齐人马,便朝阜成门大街疾驰。
此时临近宵禁,路上行人寥寥,即使遇见也是匆匆回避。
京师之地,锦衣卫眼线密布,更不用说京城重地,一丝异样都逃不过锦衣卫的耳目。
这些日子不年不节,皇帝北狩,瓦剌细作,午门血案,民间积怨,可以说京城已初现乱象。
若非锦衣卫之功,恐怕京城已经大乱。
今夜朱祁钰遇险,无论是何因由,锦衣卫这顿板子是跑不了了。
只看最后板子落下来是轻是重罢了。
阜成门,大街东去百余丈。
一人影突然从左侧小道蹿出,往阜成门下的黑幕飞奔而去。
人影刚跑出十余丈,身后哗啦啦跟出一群黑影。
“呼唔......呼!”
突然前方想起一声呼哨,一马当先的人影,身影一顿,改奔为走。
“呵......”
“呼......啊,呼......啊,呼......啊......”
人影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向前方阜成门下的黑幕走去。
身后追赶的黑影,在呼哨响起的时候,刚从冲出小道,立刻组成防御阵型。
“爷......”
“呼......搞死他们。”
“喏……”
人影便是从朝天宫一路逃来的朱祁钰,背上挂着的箭矢也被身边的人摘下,整四支狼牙箭。
朱祁钰暗自心惊,还好自己平时就有穿软甲的习惯,否则今天非死一次不可。
大呼了几口气后,朱祁钰随便找了个视野还不错的墙角就地休息。
“弩......”
“咔咔咔......”
一阵机栝声响起。
“铮铮铮......”
弦声不断。
十数丈外紧接着便响起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完全盖过了箭矢入肉声。
一阵箭雨过后。
“火......”
周围商铺店面的屋顶上之间人影晃动。
“啪啦啪啦......”
七零八落的摔罐声。
紧接着房顶其中一人影手持装着火焰的陶罐向下方抛去。
“啪啦......轰......”
一片火海瞬间燃起,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朱祁钰这时才看清追赶自己的人,大约有四五十之数。
这些人大部分葬身火海,不断挣扎,却未发出一丝惨叫。
有些顽抗的不顾自身遍布火焰,张牙舞爪的向黑幕冲来,不过均被黑幕中探出的丈许长枪刺死。
不言死士。
原来是群哑巴。
而有一小部分幸免于难的人,并未从阜成门大街撤退,而是退入了来时的小道。
在这群人退走之后,长枪兵将剩余还在挣扎之人纷纷刺死,房顶之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灭火沙土倾倒而下。
一时间烟尘滚滚,弥漫在整个大街。
好在黑幕处于上风口,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火焰扑灭后,黑幕中跑出七八人,也不顾漫天的烟尘,转身冲进黑暗的小道之中。
然后又走出三十名侍卫,对地上的焦尸补刀,并将补过刀的尸体搬到大街一旁。
“着甲。”
朱祁钰此时也休息好了,从地上站起,身旁负责守卫的侍卫迅速从身上结下包裹,取出罩甲给朱祁钰穿戴。
朱祁钰的罩甲除了胸口和后背的团龙花纹之外,款式与身边侍卫基本相同。
均是前后两块铁板,两肋由皮革相连,穿戴时只需从头上套下,然后扎紧两侧皮革便可,方便快捷。
站在城门下筹措不前的顾兴祖,看见这边火光漫天,黑幕之后一人席地而坐,身边七八个侍卫环绕,傻子也猜得出是谁。
他也不敢怠慢,赶忙小跑了过来,却被侍卫拦住,不得近前。
顾兴祖也不敢吱声生怕打扰的那位休息。
朱祁钰全神贯注的看着火海,完全没注意到顾兴祖的到来。
直到起身着甲后,刚一转身就看到四十多岁的顾兴祖像个小孩子似的站在身后不远处。
“刀。”
侍卫将背上背的一把鎏金横刀解下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接过横刀检查一番,便对顾兴祖招了招手。
“顾总兵。”
“末将在!”
侍卫让过顾兴祖,他赶忙近前施礼。
朱祁钰隐约见他身上铠甲血迹斑斑,不禁问道:“顾总兵这是怎么了?”
“禀王爷,西城兵马指挥司指挥孙冲携下属叛乱,已被末将镇压。”
朱祁钰眉头一皱。
“姓孙呐……”
“喏!”
顾兴祖被朱祁钰这似问非问的语调,弄得有些莫名。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了眼阜成门方向。
他为了今晚自己行动方便,找了个巡视城防的借口,但是没几个人知道。
而阜成门如此大乱,从开始到爆发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不要说如今负责整个京师防务的军机处,就连锦衣卫也一点消息都没察觉。
两者若是巧合,也太巧了吧?
身边看来还是不够干净啊。
“嗯,我会让锦衣卫北镇抚司来接收叛将,百户以下兵卒军机处会有安排,你静候吧。另外,稍后将这里清扫一下不要影响明日百姓们的生活,至于那些尸体也一并移交北镇抚司。”
“喏……”
朱祁钰挥手让顾兴祖退下,走到指挥作战的侍卫身旁。
“赵信?”
还未走远的顾兴祖,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原来传王谕那人叫赵信,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脚步也随之加快。
“王爷,气禁卫已跟去。”
赵信脑袋微低,侧身对朱祁钰回道。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是哪家的爷们儿,要咱小命。”
“喏!”
赵信对着刚刚清理完尸体的三十名侍卫挥了挥手,他们迅速窜进小道的黑暗之中,前去探路去了。
赵信留下房顶之人和长枪兵处理善后事宜,便跟着朱祁钰领着其他五十名侍卫,尾随那三十名侍卫去了。
“五城兵马指挥司是属于兵部,还是五军都督府?”走在最前面的朱祁钰随口问道。
“兵部。”赵信回道。
“兵部?”
朱祁钰闻言沉思起来,如今于谦代管兵部事宜,这西城兵马指挥司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
看来今晚之事,那些人的目标不只是我,还有于谦啊。
可是于谦究竟得罪谁了?
以前没接触过于谦,老听传闻什么的,朱祁钰觉得于谦慎独。
但是后来接触之后发现,还是眼见为实。要说他慎独,却是有些过了。
再说于谦能做到兵部左侍郎,也是有真本事的。毕竟他可是被三杨看重的人才,背后关系网也肯定不小。
于谦为人处事虽公事公办过于强硬,确实得罪一些人,可这些人还没这么大能量。
“兵部?兵部?兵部......等等......”
“军机处!”
朱祁钰心中一惊。
他突然明白了,那些人的目标不是兵部,不是于谦,是军机处。
若说五城兵马指挥司归兵部管,那现如今整个京师军务都归军机处管着。
如果在军机处管事期间出了岔子,也就说他朱祁钰的决议政策出了问题,再说直白一点就是你朱祁钰能力不行。
特么的,这是多不想让自己登基大宝啊。
大明都特么快亡国了,这群蛆虫还不消停,阴谋诡计手段尽出。
他奶奶的,真把爷惹急了,爷给你们来个“一力破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