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顿时气结,刚准备张口,就被门洞里传来一声呵斥打断。
“尔等听真!”
闻声望去,就见刘明横刀立马地站在门洞对面,对着横七竖八衣衫不整的六科官员指指点点。
张辅脸色顿时憋的通红。
朱祁钰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害怕挨打啊。
于谦老神在在,两眼微眯的看着刘明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监国郕王殿下令:此国生死之际,尔等不思尽忠报国,竟因一时愤慨打杀同僚,尔等安知此等行事与谋逆何异。”
说到这里,刘明顿了顿。
于谦斜了一眼朱祁钰,便继续关注门外情景。
张辅一脸怒容低声喝问:“你要干什么吗?”
“继续看。”
朱祁钰嘴角微翘,下巴对着门洞里扬了扬。
刘明看着下面回复理智的官员,有些噤若寒蝉,有些依然义愤填膺,不过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均无话反驳。
都是累的,别想太多。
言官的嘴,滚开的水。要是平时,非得喷你一脸,还得烫起泡不可。
“王振之事尚未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定罪。尔等擅动私刑,眼里可还有大明律法,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太祖宗法。尔等欲将太祖太宗至于何地,将先祖先皇至于何地,将儒法礼教至于何地。尔等眼中可还有我朱家皇族,可还有大明朝廷,可还有那千万天下百姓。”
这帽子扣的不可为不大,这话放在后事,最多也就能让人臊一下。
搁现在,那就是杀人的刀。
没看到六科言官,一个个也不顾有没有力气,都忙着找地跪倒。
他们也怕死。
这帽子要真压下来,在场的人得死八成以上。
“臣不敢,臣不敢......”
一个个磕头捣蒜,忙着求饶活命。
哪怕是陈溢和第一个动手的王竑,此时也不敢多言。
不过王竑显然有些不服气,双目直视刘明。
可惜刘明这会儿正摆谱呢,哪有时间搭理他。
“然,尔等之忠心,殿下也是看在眼里,国家危亡之际,也是用人之时,尔等行为也是一片忠孝。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否则我大明法度何在,我大明威严何在。”
“臣谢殿下不杀之恩,愿领责罚。”
陈溢闻言,赶忙就坡下驴,深怕刘明反悔似的。
“臣愿领责罚......”
“臣愿领责罚......”
随着陈溢的带领,六科言官一个个应声领罚,就连王竑也底下了高傲的头颅。
“监国郕王殿下令:尔等忠心孤深知,然朝廷自有法度,不可轻怠。罚尔等一年俸禄,充作军备粮草之用。余之罪责,待皇上还朝再做计较,届时孤会为尔等求情。后续之事交由锦衣卫办理,尔等勿要操心了。”
“臣谢殿下恩谕,臣谢殿下恩谕……”
“尔等起身还家吧,该就医就医,该修养修养,明日正常上班。”
“臣领谕,谢殿下关怀......”
“呜呜呜呜......”
在心情相同的情况下,一个开始哭就会传染给第二个、第三个。
一两息的功夫,就哭成了一片。
当然这其中有一些确是因为重获新生而哭,有些怎么回事就不多说了。
能做言官的不一定都是直爽之人,也有精于世故圆滑的人。
当然也有没哭的。
比如王竑,他甚至还想言语,不过却被身旁的同伴拉住了。
你带头搞死了那几个,咱就不说了,毕竟他们有罪在先。
也好在郕王殿下是明事理的人。
但是这会儿子,好不容易不伦罪了,你还搞毛啊,非得害死大家不可。
四五个人拖拉着王竑,跟着大部队离开了午门广场。
陈清开始带人清理,满地的血污布条,还有一些碎肉。
刘明回身对着朱祁钰躬身施礼,便带着人抄家灭族去了。
收买人心,赤裸裸的收买人心。
这是张辅现在对朱祁钰的唯一评价,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啊。
“你这么做是不是......”
“是什么?”
朱祁钰看着张辅反问了一句,面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没什么。”
张辅一甩衣袖,往领着人往右顺门去了。
于谦看朱祁钰是越看越顺眼,他觉得朱祁钰比他哥朱祁镇强多了。
看看,穿越者也躲不过“朱于基情”的惯性。
“殿下......”
“殿下......”
“......”
往日官员遇见朱祁钰,要么就是躲着走,要么就是装作没看见。
哪怕那日奉天殿的一场秀之后,也没什么改观。
毕竟当时土木堡刚事发,很多官员心里还挂记着朱祁镇能回来。
但是朱祁镇被也先裹挟北上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朝的希望越来越小。
而且近日来,朝中一直流传着几位重臣欲推举朱祁钰为帝。
再加上今日之事。
无处不在向外透露着该站队的信号。
午门,从正面看是三个门洞,背面看是五个门洞,因为在东西雁翅楼下给有一个暗门,分别是东雁翅楼的左掖门、西雁翅楼的右掖门。
左右掖门平常不开,只有在皇帝举行大典或者科举殿试的时候才会打开,以便让文武大臣和考生出入。
平常开放的只有左右侧门,供文武大臣上朝办公使用。
午门正门,可以说的皇帝专属,哪怕皇后一辈子也只在大婚的时候才能使用。
皇宫内的宦官,除了掌权太监外,内侍们是不能从午门出入。
朱祁钰此时正站在午门左侧门洞边上,受着一个个官员的拜礼。
正在他沉浸在这无边阿谀奉承之中时,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梦。
“爷,那边安排妥当。”
朱祁钰回头瞥了一眼,见陈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身后。
望着逐渐西斜的落日,沉吟了一会,今夜他不想去见那个老太婆了。
因为他现在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想找个人分享。
那人如今葬在京城东南百里外的金山,如今京师戒严,根本不可能正大光明的离开京城。
再说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需要一日光景,何况他身份在那,若失踪一日估计整个大明非得乱套不可。
好在阜成门内的朝天宫,有那人的牌位。
“先不去了,我去办点私事,你也回王府看看,顺便跟母亲报个平安。”
“喏……”
陈玉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打小俩人一起长大,朱祁钰什么性格他最清楚。
独断独行,不喜人劝。
陈玉也摆的清自己的位置,从不乱说话。
朝天宫是一座道家宫殿,乃是宣德八年仿南京朝天宫建造。
毕竟道教跟明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并不是金庸小说里那种关系。
如说到这关系不得不提明朝皇室家庙武当山。
野史中各种演示朱元璋、朱棣父子与武当山的恩恩怨怨。
实际上都是扯淡。
朱元璋和尚出身,为什么不推崇佛教。
朱棣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也是个和尚,为什么要推崇真武大帝,并以自己为原型设计真武大帝的神像。
甚至在皇帝头盔上都有一座真武大帝神仙,和道家六甲神像。
其实原因很简单,帝王心术。
佛家势大,道教式微。
再有,道教是本土教派,佛教是外来教派。
道教讲究无为,却受世俗律法约束。
佛教讲究四大皆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了家我就是方外之人,以前种种皆成过往,俗世律法大不过佛法。
三武灭佛,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大爷的,圈地最多的是你,不事生产的是你,剥削最多的是你,吃的最胖的是你,最后你特么还跟我讲众生平等。
我去你大爷的吧。
睁大佛眼看清楚,现在是封建社会。
姚广孝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朱棣登基,他隐居,我只要名流青史就好。
佛教,呵呵。
死远点,我不陪你们疯。
不过明朝还是比较信仰自由的,朝廷不会强制百姓的信仰。
时至深夜,朝天宫一座偏僻的小院。
朱祁钰一人站在一处道室之中,周围烛光暗淡。
借着昏暗的烛光,依稀可见朱祁钰对面的供桌上摆放着一金字牌位。
上书“静慈仙师”四个大字。
道室里只有朱祁钰发出得喃喃细语,微不可闻。
他时而似小孩,阵阵嬉笑;时而若疯子,面露癫狂;时而如野兽,低声怒吼。
如果熟悉他的人在这,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朱祁钰从未显露过如此疯狂的一面。
他在人前永远是温婉如玉,恭谦有礼,脸上时常带着笑容。
过了许久,朱祁钰神色恢复如常,面露微笑。
“阿嘛,我走了。”
他右看了一会,便转身出门而去。
小院里,一道人打着灯笼一动不动,烛火落于笼底,火光忽明忽暗,以是将灭。
“善士,若再不出来,贫道就要进去叫了。”
“道长的灯该续火烛了。”
朱祁钰走到近前回道。
道人绕过他,提溜着将灭的灯笼,缓缓道:“天黑了,善士回途需小心些。”
朱祁钰笑了笑,将背后的帽兜带上,向院外走去。
出了朝天宫,夜色幽静,夏虫低语。
朱祁钰独自一人走在这漆黑幽寂的青石道路上,脚步轻慢,甚至有些许欢愉。
“沙沙......”
一阵草枝交错的声响,从左右黑寂的丛林中传来。
朱祁钰身型一顿,旋即加快脚步,神色凝重,竖耳细听。
“沙沙沙沙……”
“咔嚓沙沙咔嚓......”
在朱祁钰脚步加快的同时,丛林中的声音也越显急促,不时伴随着枯枝断裂之声。
“嗖......”
一道破空声响起,朱祁钰也不顾地面坚硬,就地一滚。
就在朱祁钰弯腰翻滚的时候,一道幽光从他上空穿过。
他来不及查看身后情景,连忙爬起加速狂奔。
“啪啪啪......哗哗哗......铛铛铛......”
断枝声、木枝摩擦声、金属撞击声,响声一片。
“嗖嗖嗖......”
不时还伴随着破空之声。
哪怕朱祁钰跑的再快,哪怕他跑的是之字路线,背后也挂着数支箭矢。
几次箭矢的巨大冲击,都险险将他冲倒。
“啪啪啪啪......”
朱祁钰往身后看了一眼,黑黝黝一大片人影,如暗夜幽灵紧跟其后。
刚一回头,前方就有一排人似在弯弓搭箭,朱祁钰立马猫腰向右侧丛林跑去。
也不顾蓬松的叶木,一脚深一脚浅的向阜成门放下跑去。
多年的博弈,他知道这是某些人最后的疯狂。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十死士他们还是凑得齐的。
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如此机密行事,多年来都未被发觉,今日居然被人堵了。
回去一定要彻查清楚。
今日之事,必定是自己与此地关系早已暴露于人,否则在这京城之内就是人员调集也非一时之功。
身边还是不干净啊。
“嗖......咚......”
一支箭矢突然贴在朱祁钰的耳边,射进前方的树干上,箭尾还带着阵阵颤音。
登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也顾不得其它,埋头苦奔。
就在快出丛林的那一刻,朱祁钰从腰包里取出一支带线短竹举过头顶,对着前方的天空一把扯下短竹上的线头。
“啾......”
朱祁钰只觉得手心一热,一道火光从短竹内冲天而起,一枚红色光团托着长尾,斜斜的飞向正前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