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领着锦衣卫离开锦衣卫衙门,出西公生门,顺着长安西街一路而去,途径大时雍坊、小时雍坊、宣武门大街、咸宜坊至阜成门大街。
等他赶到阜成门时,朱祁钰已经离去多时。
地面上的沙土已被清理干净,烧焦的尸体有条不絮的摆放在一旁。
郕王府仪卫也已经撤离。
只留下顾兴祖安排一名留守百户。
那百户见锦衣卫匆匆而至,上前拦话道:“来者可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刘明,阁下何人?”
刘明翻身下马,带人上前回道。
“卑职阜成门守将顾副总兵麾下亲兵百户顾忠,见过刘镇抚,请刘镇抚出示腰牌勘验。”
刘明也不多说,这属于正常程序,取下腰间牙牌递给顾忠。
顾忠接过牙牌,检验一番。
牙牌椭圆,上雕两条鱼龙相吻,下书“锦衣卫,北镇抚使,刘明”。
“刘镇抚收好。”
顾忠将牙牌还给刘明,趁着刘明收回牙牌之际,他继续说道:“我家总兵有要事处理,还望刘镇抚海涵。”
“无妨,顾百户可否将此地发生之事,说与我?”
刘明摆了摆手并不在意,他这会急的是朱祁钰在哪儿。
“正要告知刘镇抚。”
顾忠将今日所生之事与刘明详细叙述了一遍,便让人将叛将和焦尸交付给了刘明。
刘明听着事情的经过,脑门冷汗直下,就连之后的交接工作都稀里糊涂完成的。
带着人压着装载焦尸和叛将的马车,浑浑噩噩的回到了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大院。
另一边,朱祁钰一行人顺着气禁卫留下的暗记,一路来到朝天宫西门,再往前便是广平库。
忽然朝天宫内传来声声宛转悠扬的二胡声,不对这个时候还应该叫胡琴。
时而苍凉哀怨,时而飞扬洒脱。
琴声似道出拉琴者的一生,从不得志,到看破红尘。
朱祁钰走到朝天宫西门伸手轻推,感觉大门未锁。
旋即用力推开。
“吱呀......”
大门敞开,门后一道人,一胡琴,一把长凳,一阵清风,一曲悠扬。
朱祁钰很快认出那道人,正是之前小院里打灯笼的道人。
朱祁钰未去打扰。
那道人身后,气禁卫与不言死士拔刀相对,不过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赵信欲带人上前,却被朱祁钰伸手拦住。
半柱香后,人停声止。
“王爷,来了。”
道人未起身,一边将胡琴收进凳下的布袋。
“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朱祁钰对刚刚的琴声意犹未尽,不禁感慨道。
“二胡?”
道人手上动作一顿,看着裸露在外的琴头上两根纤细琴弦,会心一笑道:“这个名字不错,以后你就叫二胡了。”
朱祁钰闻言一愣,那不就是二胡吗,唉,也不对啊,现在好想还不叫二胡,民国之后才开始叫的吧。
喂,这不是重点吧,我的诗呢,好不容易做了一会文抄公,怎么就没人拜服呢。
没那个命啊。
“道长,没什么话要说吗?”
朱祁钰懒得计较二胡不二胡,胡琴不胡琴,诗不诗的,直奔主题。
“王爷想让我说什么?”
道人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头也不抬反问道。
“咱们相识也有七载光景了吧,还不知道长道号名讳?”朱祁钰问道。
“名讳早已忘了。”
道人坐起身来看着朱祁钰等人,神色一正道:“于公而言,你将是君,我是罪臣。于私而言,你应当唤我一声二舅。”
说完拍拍手上装着二胡的布袋,继续道:“这把胡琴是大哥留下的,现在叫二胡也不错,很有寓意。刀我给你了,砍不砍得下去,就看你自己了。”
朱祁钰只觉得天旋地转,冥冥之中有个东西,自己似抓住了,又似没抓住。
不过之前所有的猜想都被推翻了。
但是朱祁钰却有些不明白这自称自己二舅的道人,其目的何在。
二舅,哪特么冒出来的二舅。
等等,二舅,难道......
朱祁钰果决摒弃杂念,也揣摩出了道人话里的意思。
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看着道人,试探道:“刀我接着,放心,这天下还没有让我砍不下去的刀。”
“呵呵……”
道人轻轻一笑,也不再言语,双眼死死的盯着朱祁钰一直看着。
搞得朱祁钰心里有些发毛。
只见道人眼皮子越来越沉,突然脑袋一耷拉便没了声息。
朱祁钰立马意识到不对,刚准备上前查看,就见与气禁卫对峙的不言死士,突然开始疯狂而有无声的哀嚎,旋即纷纷举刀自刎。
朱祁钰闭上双目,七年来,他与道人每次相遇皆是深夜,交流不多,但他能体会到道人的关怀之意。
但是朱祁钰最讨厌被人算计裹挟,至亲之人也不行。
他有些恼怒道人,若今日你不说,我一定会对那些人动手,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好好活着不好吗。
真特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很聪明是吧。
特么老子不知道怎么栽赃陷害是吧。
需要你教我。
以命相要是吧。
想让我帮你复仇是吧。
嗨,老子还偏不。
老子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
死了也活该。
屁的二舅,你大爷的二舅。
“王爷,这些人?”
赵信感觉到了朱祁钰情绪不对,试探的问道。
朱祁钰平复了下情绪道:“火化,将骨灰一同葬到金山口,还有之前那些尸体,一起葬了。”
“那碑文?”
“碑文,还要屁的碑文,敢坑老子。算了,就刻“不言”二字吧。”
朱祁钰这会心里很憋屈,他朝天宫跑到阜成门,又从阜成门提着刀跑到朝天宫。
之前自己还特么自以为是的推测这个推测那个,到头来屁都没推测出来。
你不是想借我的手报仇吗,行啊,没问题。
但是这手什么时候落下,老子说了算。
“啪......”
想罢,一把将横刀摔在地上,大步上前将二胡从道人手中夺过,扭头离开了朝天宫。
赵信赶忙挥手示意气禁卫跟上,自己留下处理后事。
朱祁钰没有回王府,也没有入宫,而是独自一人来到阜成门上,爬到城门楼顶,看着北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禁卫则在楼下四角警戒。
顾兴祖得了消息吓得大惊失色,生怕朱祁钰从上面掉下来。
朱祁钰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他一大家子可都得搭进去性命不可。
可他又不敢上去劝阻,毕竟底下人说这位爷来的时候可是黑着脸的。
他一边让士兵,收集床单被褥垫在城门楼下,一边让人速去军机处通报。
自己带着人,仰着头盯着朱祁钰的身影,心中默默祈祷。
不久去军机处的人回来说皇城落锁了。
但是这事有不宜宣扬,思前想后,想起白天的时候听说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刘明深得朱祁钰喜欢,不过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啊。
算了不管了,先叫来再说。
时至夜半。
刘明得到消息不敢耽搁,麻溜的就往郕王府跑。
好不容易叫开郕王府大门见到陈玉,陈玉知道朱祁钰的性子,有的时候执拗的很,无奈之下只能去叫醒熟睡的吴太妃。
陈玉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于是只讲了朱祁钰爬城门楼的事。
等吴太妃得到消息,心中一揪,神情慌乱之下,手忙脚乱的起床出行,一通忙活后,等到了阜成门时已经是三更鸡鸣了。
又一阵商议之后,刘明自告奋勇爬上城楼去叫朱祁钰。
“王爷,王爷......”
“嗯......”
朱祁钰坐在楼顶两个多时辰了,什么也没想,就看着远处的夜景。要不是有小风吹着,估计都快睡着了。
听到有人呼唤,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刘明跟摊烂泥似的趴在砖瓦上,可怜楚楚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上来了。”
“那个,王,王爷,太妃娘娘让我上来叫您,她老人家还搁下面等着呢。”
闻言,朱祁钰精神一清,问道:“我娘?”
“嗯呐!”
刘明强颜欢笑的点了点头。
“嗯,我这就下去。”
说完,朱祁钰起身顺着上来时的楼脚准备下去,突然就听到刘明大喊一声。
“等一下......”
朱祁钰抬头就看到刘明快哭的表情。
“王爷,您不能不管我,把我一人丢在这吧。”
朱祁钰一脸莫名其妙的说道:“你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呗。”
一听这话刘明眼眶瞬间湿润了,我上来还不是为了你,谁特么知道我自己居然怕高啊。
“那,那什,什么,王爷,我怕高,高......”
朱祁钰顿时满头黑线,真心想一脚踹死丫的。
“你怕高,还上来干嘛?”
“我......我......”
刘明一时间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他这样,朱祁钰也算明白了,丫就是好表现,这是跑自己面前表现来了。
心思一动,朱祁钰嘴角一翘,白天的事他可还记着呢,这会终于有机会收拾刘明这小子了。
“你等着,我下去了让人上来帮你。”
“唉,唉,那王爷您快点啊……”
刘明听到朱祁钰许诺,五官拧巴在一起,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朱祁钰顺着楼角爬下一层,钻进屋子下楼去了。
到了城楼大厅,顾兴祖正等在那里,见他下来赶忙迎上。
“王爷,您没事吧?”
一阵嘘寒问暖弄的朱祁钰不厌其烦。
“没事。”
敷衍了一句,朱祁钰随即问道:“现在何时了?”
“回王爷,三更了。”
“过了多久?”
顾兴祖也不清楚具体时间,连忙让手下去确定时间。
不一会手下就回来了。
“回禀王爷,总兵,丑时三刻刚过。”
“嗯。”
朱祁钰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刘镇抚在上面看风景呢,等四更黎明时再叫他下来。”
顾兴祖一愣,刘镇抚不是上去叫您了吗,怎么没跟您一块下来啊。
不过这话他不会不识趣的问出来,您是王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喏。”
于是便应声唱喏。
“嗯!”
朱祁钰也就是恶趣味的想整一下刘明,反正无伤大雅,刘明还敢因为这事记恨他不成。
转念想到刘明上去叫自己的目的,便向顾兴祖问道:“太妃呢?”
“回王爷,太妃娘娘在城门等您多时了,您看......”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抬步便向城楼外走去。顾兴祖和手下亲兵,以及等候朱祁钰的气禁卫也连忙跟上。
走在前面的朱祁钰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顾兴祖道:“顾总兵就不要跟着来,阜成门防务还需要你检查,尽快安抚好将士,莫要再出岔子。”
“喏,喏……”
顾兴祖登时面色一慌,冷汗直流,话都说不利索了,生怕朱祁钰问罪与他。
见他这般模样,朱祁钰旋即安慰道:“你且宽心,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又是军中宿将,阜成门还需要你,忙完拟个奏本,将事情原本写清楚递到军机处,你之功劳或因失职而没,但手下之人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末将替他们谢过王爷恩谕。”
顾兴祖闻言一喜,单膝点地,纳头拜谢。其身后亲兵也是一脸激动,单膝拜谢。
“我等,谢王爷恩谕......”
“你忙吧,不用送了。”
朱祁钰摆了摆手,领着气禁卫向外走去。
“恭送王爷......”
“恭送王爷......”
“......”
朱祁钰顺着登城马道一路而下,沿途值守将士,纷纷纳拜。
他喜欢别人跪拜在他脚下的风景,这让他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样。
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掌世间万物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