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郕王府。
一间静室,正墙与侧墙上分别写着一个大大的“静”字。
这是朱祁钰的专用静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然而万事总有个例外,那就是已经为朱祁钰育有一女的郕王妃汪氏,汪淑贤。
“淑贤”二字,意思为善良贤惠,亦指善良贤惠的人。出自汉朝扬雄《剧秦美新》:“正嫁娶送终以尊之,亲九族淑贤以穆之。”
汪淑贤完全配得上她的名字,她的性格跟后世清朝的嘉顺皇后阿鲁特氏有些相像。
都是性本醇懿、气度端凝,且德才俱佳的女人。
但也都是性格倔强的女人。
一个敢呵斥皇帝,一个敢顶撞慈禧,都不是善茬。
不过,朱祁钰相信,若非汪淑贤有两个女儿,可能在自己死后,也会如嘉顺皇后那般自戕殉情。
这一点,朱祁钰丝毫不怀疑,汪淑贤绝对做得出来。
但是现在,既然老天给了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自己怎能容忍错过。
此时,她正与朱祁钰相对而坐,口灿莲花,教训对面自己的夫君。
“......王爷知道外面都说你什么吗,铜臭王爷。”
“别人还叫我财神爷呢,你怎么不说。”朱祁钰小声嘟囔道。
闻言,汪淑贤凤目圆瞪,斥道:“你说什么?”
这话,朱祁钰是死活都不会认的,装出一脸疑惑的问道:“我说话了吗?”
汪淑贤瞪了朱祁钰一眼,继续说道:“府中一切用度自有宗人府供应,王爷为何要做那商贾之事,且不知士农工商,商最低贱,王爷贵为皇族,怎可与商贾为伍。”
朱祁钰跟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得,诚恳的低声道:“我知道错了,等会我就将手里的商户转出去。”
见朱祁钰认错态度很不错,汪淑贤声音也变的柔和,不想柔和也不行,呱啦呱啦说了半个多时辰,也是累得。
“此事,王爷不是一次两次了,希望这次王爷真的能改正,如有下次奴家会亲自操办。”
朱祁钰低着头看着脚尖,认真道:“是,又让王妃操心了。”
汪淑贤不是傻子,怎能不知道商贾之事带来的暴利,让王府过得像如今这么富足。但是,为了自己丈夫的名声,自己还是要告诫一二。
看着低着头的朱祁钰,汪淑贤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不管如何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就有责任规劝他。
“唉。”
轻叹一声,汪淑贤起身离开了静室。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朱祁钰往后一仰,整个人四脚八叉的躺在太师椅上。
“呼,终于走了。”
这个女人可以说是让朱祁钰又爱又恨,当然是如今的朱祁钰,而不是那个历史上的朱祁钰。
汪淑贤此女,总喜欢跟朱祁钰对着干,也就是抬杠,用后世的评语就是“虽说德才兼备、自爱贤淑,却刚直不阿,然又不失仁善”。
如果汪淑贤搁到后世,绝对是个女汉子,而且是过分贤惠的女汉子。
私下里还给汪淑贤起了个外号“母老虎”。
而此事,最后被汪淑贤知道。
朱祁钰原本就没打算瞒过她,起这个外号就是要故意气气她,谁让你总跟我抬杠的,而且朱祁钰连退路都想好了,大不了出去躲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回来。
然而汪淑贤的表现,却让朱祁钰大跌眼镜。不仅不以为意,还很大度的没有找朱祁钰的事。
这让朱祁钰怎么也想不通。
直到朱祁钰的母亲吴贤妃找来,他才明白,这是告自己小状了。
被自己亲妈一通教训之后,朱祁钰先是向汪淑贤道歉,表示自己认识到了错误,随后又劝汪淑贤,抛去王爵不谈,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每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自己,自己也要面子啊。
又有吴贤妃在一旁劝说,汪淑贤也认识到了错误,自己不该当众顶撞王爷,以后不会了云云。
可是,朱祁钰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朱祁钰辛辛苦苦给自己修的静室,却变成了汪淑贤给自己“上课”的地方。
娘的,你还不如当众跟我抬杠呢,起码一圈子人还有个劝的。
现在倒好,关起门来就咱俩人,我的命咋那么苦啊。
不过朱祁钰也不傻,向汪淑贤这种人,你只要不接她的话茬,态度好一点,她自己慢慢就没话了。
效果确实挺不错,汪淑贤教训两句,见朱祁钰认错态度积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毕竟汪淑贤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女人。
汪淑贤很有才学,往往教训朱祁钰都是引经论典,除非被朱祁钰逼急了,不过汪淑贤却没有辱骂过朱祁钰一次,多是规正他罢了。
而汪淑贤的性格也是遗传,她的祖父汪泉、父亲汪瑛都是军人,也都是性格刚正之人,这些朱祁钰是见识过的。
其实,朱祁钰知道汪淑贤如此是为自己好,为的是纠正自己的过错。但是她有时候自尊心一过胜,往往顶的朱祁钰下不来台。
有时候,朱祁钰也在想,为什么杭氏就能百依百顺呢,难怪历史上杭氏最得宠,汪淑贤却落个废后的下场。
自己以后会不会在汪淑贤的谆谆教导之下,变成一个被虐待妄想症患者。
就在朱祁钰还在瞎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激灵,四肢收缩,弯腰低头,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平时没少练习。
不过仔细一听,脚步声并不似汪淑贤那边轻盈,反而沉稳许多。扭头向门外看去,见来人一身内侍装扮,朱祁钰怒了。
你说汪淑贤教训我也就教训了,你丫王八蛋也敢来吓我。
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来人就要开骂。
来人见朱祁钰这架势,又想到刚刚王妃离去的身影,也知道自己可能或许来的不是时候,不过还是连忙小跑到近前,跪地俯身一句话不敢多说。
朱祁钰看着跪在地上的内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轻出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抬脚轻踹了那内侍的肩膀一脚,道:“陈玉啊,起来吧,急急忙忙的,何事啊?”
“喏”
陈玉连忙爬起,回道:“王爷,英国公请您去八味楼小酌。”
朱祁钰沉吟了一会,问道:“现在吗?老国公可有说为何事请我?”
“没有,来的是八味楼的一个管事,说国公爷已经到了。”
闻言,朱祁钰一阵腹诽“难道是因为瓦剌进犯,不应该啊,现在离七月还有十天。这老头,真是越老越神秘。”
“神神秘秘,准备车驾吧。”朱祁钰吩咐道。
“喏。”
陈玉应声后出去准备去了。
望着陈玉离开的背影,朱祁钰心中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想想如今王府中的四大太监。
首位当属陈符,这位对朱祁钰母子可谓算是有恩。
朱祁钰的母亲吴贤妃,原是汉王朱高煦的宫人。
宣德元年八月,汉王朱高煦造反了。对于这位曾经伏杀自己父亲未遂的叔叔,死性不改,又出来蹦跶。
宣宗决定不再给面子,御驾亲征,生擒了朱高煦父子,而汉王宫的女眷按制度被全部充入后宫为奴。
许是宣宗出来久了,已是久不知“肉味”,见吴氏长得貌美如花,便赦免了吴氏的罪,安排她住在宦官陈符家中。
那时的吴贤妃可是已经二十八岁了,这个时代如此年龄已算是老了。
朱祁钰有时候也纳闷,难道明朝皇帝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女人,真的是因为遗传?
但是朱祁钰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老娘确实美,因为他见过,他敢拍着胸脯保证,吴贤妃真的很美,哪怕如今已经五十出头,也依然可见其当年风韵。
宣德三年,吴氏生下一子,取名朱祁钰,也就是现在的他。
但母子仍然长期隐居宫外,由陈符照料,至宣宗死前才得到承认。
除了从朱祁钰还未出生就开始照顾吴贤妃的陈符,就属这位陈符的养子陈玉最得权势。
一是因为朱祁钰从小就被这位比自己大六岁的陈玉照顾,将自己当亲弟弟看待,也是最懂的自己心思的。
二是因为陈玉确实有能力,就前府院被他管理的井井有条,其能力可见一斑。不然,宣宗也不会让他照顾自己。
另外两个,一个是宫里派来的太监李俊如今三十出头,不善言辞,但却勤恳,理财能力也不错,朱祁钰让他管着王府的财货,其实朱祁钰也知道这是派来监视自己的。
朱祁钰封王时,宫里派来的太监除了李俊,其他的都不知道被朱祁钰丢到哪儿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其中就包括是历史上朱祁钰的亲信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
重生之后的他,如今是不敢轻信他们了。
另一个,是十年前被朱祁钰收养的十五六岁的小太监成忠,负责朱祁钰的饮食起居。记得那时他家人找人帮他阉割,准备送进宫里去,因为没有门路只得作罢。
他父亲见此,就将他弃在大街上任其生死,被当时准备入宫请安的朱祁钰看到,见他两腿之间血淋漓的甚是吓人,小脸也是异常的苍白,若不是被朱祁钰及时送去救治,恐怕真就早夭了。
恢复之后,整个人沉默寡言,有点自闭的倾向。朱祁钰知道,五六岁的孩童已经开始记事了,也开始懂得思考问题。经历如此大难,又被父母抛弃,如何能不有些心理阴影。
从那时,朱祁钰没事就帮他做心理辅导,可惜朱祁钰是个半吊子。不过近十年下来,成忠人也开朗了不少,不过依然是少见笑容。
虽说朱祁钰从没把他当下人看待,一直当个小弟弟,但是他还是本本分分,从不逾越。人也机灵,又聪明懂事,经常被成敬夸赞,还收为了义子。
而这成敬虽然也是一个太监,但是朱祁钰也从没把他当做太监,对他也是格外敬重,每每都以先生称之。
那就是去世后,朱祁钰专门派人护丧修坟,得到善终的太监成敬,他是自司马迁之后唯一一个由文臣转做太监的特例,也是明朝唯一一个进士出身的掌权太监。
成敬,陕西耀州城人,原非太监,永乐二十二年,成敬进士及第。
虽然永乐朝还没有设立“南卷取十分之六,北卷取十分之四”的南北卷制度。
但也不可小瞧这个时代的进士,能考中进士,搁在后世各个都是教授级别,才华横溢,只不过被儒家思想耽误了。
先是被选翰林庶吉士,后派到晋王朱济熺那当奉祠。
由于晋王与汉王朱高煦勾结谋反,成敬受到牵连,被明宣宗朱瞻基施以腐刑(宫刑),后来派给朱祁钰当侍读先生。
朱祁钰做了皇帝,并且委以重用,提拔他做了御马监太监,后又升至内官监太监。
不过,成敬毕竟士子出身,当权并不揽权,无论内宫或是外庭,他都与人和睦,人品高洁谦逊,廉洁奉公,每有赏赐也被其谢绝。
且多次以:亲属在家务农,不能做官,为借口,拒绝皇帝委任他的亲属做官。
他的儿子成凯,也是凭借自身实力,于景泰三年考中进士。不过天妒英才,成凯不满三十岁就撒手而去,让成敬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临终前,朝廷授以成凯吏部给事中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