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传言,朱祁钰显然不想跟汪淑贤多聊。
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回府将平安抱进宫来,皇嫂最喜孩童,或许见了平安多少能转移一些对皇兄的思念。”
闻言,汪淑贤沉吟片刻,觉得朱祁钰说的也有道理。
“我知道了。”
“还有,将母亲也接进宫来,与她说去仁寿宫看望皇太后。”
朱祁钰看了看汪淑贤,见她没有继续追问,心中松了口气。
二人分开后。
朱祁钰遣一小侍从去仁寿宫通报,自己晚间回去请安。
他真心不想再生事端,如今朝局并不在掌握之中,所以放权是最好的选择。
而内廷那些妇人放出的传言虽伤不了他,却也惹人心烦。
真让他忧心的,还是孙太后家的那些外戚。
其父孙忠虽无实权,却与国子监前祭酒李时勉有救命之恩,又与那些三千酸儒朽生多有往来,仅此一项便容不得他不头疼。
其兄孙继宗为府军前卫指挥使,虽“领俸不领事”,却与上二十六卫多位指挥使交好。
亦是未来夺门之变的主导者之一,还带着全家男丁起事,若此后无孙太后示意,他敢吗。
这也说明,孙太后与娘家联系紧密。
如今孙太后病倒,孙家就曾多次派人探望,甚至想留宿照料。
虽被以内廷不得外臣留宿给拒了,但难免孙家不起疑心。
可能这个时候已经在想对策了。
朱祁钰刚刚步入武英门,就见一队锦衣卫将军急奔而至。
“锦衣卫总旗大汉将军陈清,有要事禀报王爷。”
这一队锦衣将军单膝跪拜在台阶之下,为首之人高呼一声。
朱祁钰看着他,淡然道:“讲。”
“禀王爷,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领群臣于午门叩情,群臣激愤,望王爷决断。”
该来的还是要来。
朱祁钰头也不回的对陈玉吩咐道:“玉哥儿,你去跟老公爷和于卿说一声,本王先去安抚群臣。”
“喏”
陈玉应声入门,去找内里的两位去了。
“陈清,头前带路。”
“喏”
陈清起身带着大汉将军走在前头引路。
还没走到西华门的汪淑贤见到此情,秀眉一皱,望着向右顺门而去的朱祁钰一行。
直到众人身影消失在门里,才收回目光,临走时遣一侍女前去探情。
“臣请......”
“殿下......清奸佞......”
“臣请监国郕王殿下清奸佞......”
“臣请监国郕王殿下清奸佞......”
刚过右顺门,声音一浪接过一浪,听的朱祁钰很是心烦。
这种逼宫他是第一次见,但不是第一次听说,多是御史言官居聚众刷脸刷名望。
作为一个上位者,最是厌烦这种事情。
没走几步,朱祁钰心中就有了思量,拉住大汉将军陈清在其耳边一阵低语。
陈清应喏后,安排副手带领朱祁钰继续前行,自己带着几个人先行离开。
临到午门右门,朱祁钰便驻足不前,没事欣赏欣赏远景,抬头看看城墙。
无聊的打发这时间。
对于仅有一墙之隔的陈情之声,也任由群臣喊叫,他仿若没听到一般置若罔闻。
他没有让陈情的文臣去奉天殿,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太宗建立的根基,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他不想让皇权的象征,抹上一缕血色,哪怕抹血也只能是在地基之下,而不是奉天之上。
朱祁钰算算时间,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军机和内阁估计都已得了消息。
这才领着人向左门洞走去。
刚步入门洞,就望见门外跪拜这数十位文臣。
许是被人看到,就停前方一声高呼。
“监国殿下来了……”
门外还在激动的群臣忽然一静,紧接着山呼海啸而至。
“请监国殿下斩杀阉党……”
群臣扑倒在地,没了声息,静等朱祁钰回复。
朱祁钰知道从他走进左门的那一刻起,他将君临天下,不过这步棋不好走。
走对万事无忧,走错寸步难行。
步出门洞,朱祁钰两手相合藏与袖中,双眼微眯,静立不言。
这一刻午门广场格外寂静,与之前判若两景。
跪在最前面的陈溢,也就是这件事的主导者,等了许久不见朱祁钰发话。
心中一沉,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好在面朝御砖没人看到。
这跟计划不一样啊,郕王不是应该惊慌失措吗,怎会如此镇定?
思量一番后打定主意,身体微拱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
双手托举过头。
“禀监国殿下,臣下有本启奏。”
过了数息,才听到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
“奏来。”
“喏。”
陈溢闻言赶忙拜匐,起身打开奏疏就念,生怕朱祁钰反悔似的。
“尝谓擅政专权者,尚难逃于显戮。陷君误国者,当速寘于严刑,论十恶,莫加其罪虽万死犹有余辜,天地不容,神人共怒。
切照司礼监太监王振,本自刑余,幸居内侍素无学问之益,岂有经纶之才,误蒙圣上眷顾之隆,逾于师保倚托之重,过于丘山为振者。
自合竭诚守分以图补报,岂期恃宠狎恩,夺主上之威福,怀奸狭诈,紊祖宗之典章。
每事不由于朝廷出语,自称为圣旨,不顾众议之公,惟专独断之柄。
视勋戚如奴隶,目天子为门生,中外寒心,缙绅侧目,卖官鬻爵则贿赂大行,恣毒逞凶则诛杀无忌,孕妇被剖,童稚遭屠,伤天地之至和,致宫殿于回禄。
迩者,胡寇犯边,止宜命将讨罪,缘振乃山西人,因见大同有警,逼胁圣驾亲征,备历艰危躬冒矢石既,欲保全其家,又欲光幸其第,增一己之威势,屈万乘之尊严。
彼时,文武群臣恐陷不测之祸,上章恳留皇上,畏其强愎不臣,不得已而强行,舆论皆欲驻跸宣府,被振逼胁直抵大同。兵柄在其掌握,总戎惧其威权,亲信小人钦天监官彭德清,不择善地驻劄,以致逆虏犯跸,邀留乘舆。
扈从官军肝脑涂地,宗社为之震惊,臣民为之痛愤,原其罪恶虽殄,灭其族,籍没其家亦不足以。
上回列圣在天之怒,下雪全师覆没之冤,况振一门贵盛,素无汗马之劳,屡肆奸回,尤甚指鹿之衅,驰马入正阳门,蓄扈不轨之心......
......
......
所任尚书王骥,远征麓川无功,则略不加罪。欲使其侄王山专锦衣之柄......
......
纵侄王林等,淫乱暴横强擡良家子女,夺占邻家地基。甚至搬擡官物,出入朝门守卫官军不敢盘诘……
......
邪佞投之则生,善良悖之则死,勋臣多结为姻亲,勇士悉布为牙爪,养群马于内厩,僣服用如尚方。
侄妇之丧,孙妇之葬,越礼制而犯分虽王者莫能及。
罪恶滔天,擢发难数,怨声动地,粉骨莫偿。
虽三尺之童,恨不寝其皮,饮其血。六军之众,皆欲刳其心,剖其肝。
虽汉之石显,唐之仇士良,宋之童贯罪恶未有若此之甚者也。
臣等切思天下者,祖宗列圣之天下也由此奸贼几至倾危。
若不明正典刑,则亲王宗室及四海臣民皆痛心扼腕,宁无异议之可虑乎,复恐此贼潜匿偷生。
乞令诸司缉捕得获,万锉其尸,以伸天下之愤,以释神人之怒,仍将其九族诛夷,籍没家产财物宝货,给付阵亡之家发,其祖宗坟墓暴弃骸骨。
庶几可以固臣民之归心,鼓三军之锐气,剿逆虏之强暴,解圣驾之拘留,宗社复安端在于此。
不然,无以警戒将来人。
恳请监国殿下下旨诛其族,灭其党。”
在陈溢念奏这会儿,朱祁钰看了看陈溢身后跪的官员大多都穿着六科十三道的官服。
功勋贵戚,军机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侍郎,内庭掌事太监,锦衣卫千户以上官员此时均至。
这其中的几位大臣显然没有插手的意思,因为今天这事很好解决,无外乎就是泄愤。
如今这个时候,因土木堡之事的压抑,朝廷朝野都需要一次宣泄,而宣泄的对象,不用说就是王振这一家子最合适。
这是在逼着朱祁钰表态。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考校朱祁钰之意。
而刚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马顺,王振的侄子王山、王林,内监毛贵、王长随等王振派系的人脸上都气的通红,又不敢呵斥,毕竟他们的靠山不在这儿。
心里别说多憋屈了。
“诛其族,灭其党......”
“诛其族,灭其党......”
“诛其族,灭其党......”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陈溢念罢,其后群臣高呼。
原本马顺就怒不可遏,可被群臣高声一阵,反而清明了不少。
我特么是锦衣卫指挥使啊,掌握皇帝亲军,监察百官,又有皇上亲征前留下的谕令。
小鸡崽子的,老子还收拾不了你们。
想到这,他就上前准备开口呵斥。
“你......哎呦......”
哪知道刚出声,自己后腰眼上就挨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哪知道旁边有个人一直在注意着他,就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就给了他一脚。
这人却是他最的亲信之人,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刘明。
不等倒地的马顺反应过来,刘明便上前卸下他的绣春刀和象牙腰牌,不知从哪弄了个绳子,背缚马顺的双手。
这个时候马顺再笨也知道是谁了,心中怒火中烧,目眦圆瞪。
也不顾腰上的疼痛,声嘶力竭道:“刘明,你胆敢如此......唔唔......”
哪知被刘明一脚踩在脸上,说不出话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那么多话,真是不知死活。”
周围文武大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的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时朱祁钰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马顺,笑了笑。
“王爷。”
刘明将马顺的象牙腰牌递给朱祁钰,依然踩着马顺的脸,好像没有抬脚的意思。
“咳咳......”
朱祁钰接过象牙腰牌,咳嗽一声提醒刘明的不雅动作。
大臣们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一些心思细腻的朝臣也回过味来了。
郕王不简单啊!
“王爷?”
刘明不明就里,以为朱祁钰还有事说,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朱祁钰此时内心很是无语,我特么能说不认识他吗,你谁啊,哪个部分的?
你特么是怎么混到锦衣卫从四品镇抚使的?
好吧,我承认其中确实有我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