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她啊...”茉莉说,“她其实不是人。”
她说完以后,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阳光射入房间,暖洋洋地洒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少年没有问她这句话的意思,她也不着急于回答什么。
敞亮的空气里弥散着那股熟悉的药味,她追随着少年的视线,看向那一张摆放在桌案上的照片。
那应该是她们这一家的唯一的一张全家福了吧?
妈妈这个称呼,在她的记忆里是如此的遥远,如果不是保留这张照片,她可能...都不会想起自己原来还有过一个妈妈。
...
妖怪!森林里的会吃人的妖怪!
记忆里有人在那里大喊。
你是妖怪的孩子!因为你妈是妖怪,所以你也是妖怪!你们两个都是会吃人的...妖怪!
有人像是在朗诵宣言一样大喊。
妖怪是妖怪,人是人,人只能跟人玩,妖怪只能跟妖怪玩,所以麻烦你滚开,你是妖怪,我们是人,我们才不是一伙的,我们的妈妈不准许我们跟妖怪玩!
那些人又说。
走开!快走开!这里是人类世界,不欢迎像你这样的杂种,如果不是念在你爹的份上,我们早应该一把火烧了你!你这个肮脏的孽障,人和妖怎么能搞在一起!你活着就是一种错误!
更有一些体格健壮的男人粗鲁地说。
对!烧死她!趁她爹不在,赶紧把这伤风败俗的下流玩意儿烧死!她是恶鬼,她留在这里,只会给大家招来不幸!
那些女人们尖锐地说。
爸爸,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要这样,我不想要这样。
我...才不想要什么妈妈,我明明是人类啊,为什么非要说我是妖怪啊!我不是妖怪啊!我不是妖怪,我不喜欢妈妈,我才不要什么妖怪当我妈妈!
那个瘦小的女孩抱着她的玩具熊站在一间边远木房子的门前号啕大哭,夕阳在森林的上空落下,拉长了树林的影子。
渐渐的,四处变得漆黑一片。
...
“妈妈就是妈妈啊,不管她是不是人,都是妈妈。”少年声音轻轻地说。
“那你...”茉莉悄悄地看向他,“很爱你的妈妈么?”
“嗯。”少年平静地回答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妈妈是妖怪,大家都说妖怪是会吃人的,大家都讨厌妖怪,因为妖怪是会给人们带来不幸的鬼魂。”
“我知道。”少年说。
“不,你才不会知道,”女孩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妖怪是很可怕的东西,你根本没见过什么叫做妖怪!”
“但我见过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少年说,“他们即便不吃人,但也杀人,喜欢杀死别人,然后从那些死去的人的手上抢走所有宝贵的东西。”
“我的妈妈也是这样被他们抢走的。”
“被讨厌了又怎样,不被讨厌又怎样,”他说,“别人的目光于你又无关系,既然你无法令他们闭嘴,当作听不见就好了。”
“但....”她说,“可能是我希望得到别人的承认,所以我...没有办法不这样想。”
“我也想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跟他们一起玩,一起期待着未来的生活,”她说,“可...偏偏,我就是不能,不能正常地成长,不能正常地恋爱,也不能结婚生孩子...那些看似每个人都会经历上的事...可偏偏就唯独我不能。”
“因为我是妖怪的孩子,因为我的体内流着一半非人的血,两种相差颇大的血液交混在一起,我注定会是个短命的人...”
“就像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她又说,“骡子,就跟骡子一样,由马和驴生出来的怪胎,命短,不孕不育,生下来就是注定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被人看不起,被人讨厌,被人嫌弃,一辈子狼狈不堪,怎么都不可能抬起头来。”
“可骡子也有属于骡子的快乐吧?”少年说,“例如,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闻着不太像人类,会让我感到莫名的心安,就像遇到了同类。”
“同类?你也是半个妖怪么?”茉莉愣了一下。
“嗬嗬,”他忽然怪叫一声,学着印象中的骡子叫声,“不是妖怪,是骡子,一头奇奇怪怪的骡子。”
“那...在某种意义上,”他轻声说,“我们应该就算是一伙的咯?”
...
当第一百六十五辆拉货的马车往长街的右侧走去,第一百三十七位行人匆匆走过左边街角的拐弯之后,琳终于出现在了大海的眼前。
“你很无聊么?不用回去工作?”琳提着一袋子东西,站在他的面前问他。
“没关系,小白会替我干完我的那份活儿,”大海抬头看着她说,“一下午都蹲在这发呆,不要紧吧,你会介意么?”
“没关系,门口以外属于公共区域,即便是介意,我也没有权利要你离开。”琳放下提菜的袋子,把钥匙插进门口。
“噢,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大海讷讷地说,“毕竟...一个男人赖在一个女人的家门口,终归是有点不大好看...”
“但你还是这样做了,而且,让所有路过的人都看见了。”她忽然停下了拧动钥匙的动作。
“是啊,头发还那么乱,说不定被当成是讨饭的乞丐,”大海自嘲地笑笑,“知道这家主人心地善良,就厚着脸皮,像条癞皮狗一样,赖在门口不走了。”
“人和狗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吧?”他说,“得到了便宜就卖乖,认定了在哪里可以找到吃的,就铁了心要呆在那里等吃的,哪怕是就要饿死了,也愣是不肯走,”他定定地看着前方,“就像个白痴一样。”
夕照下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但你没有得到便宜,”琳说,“昨天睡了一晚上的仓库,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身边的不是什么漂亮的女人,而是一大堆毛手毛脚的大汉。”
“原来你都知道啊。”大海说。
“那你呢,你有睡么?”他转头又问。
“整个晚上都在清理现场,”琳一边说,一边扭开了门锁,“机动队的人出手了,把整座现场都冻封了。”
“忙了一晚上么,”他没话找话地问,“很累吧?”
“嗯,是有一点,”琳轻轻地推开门,“要进来吃个便饭么?刚好路过买了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