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乖,快到妈妈这里来,”记忆中的野花开满整座山坡,那个面容已经模糊的女人,站在花开的尽头,温柔地对着她说,“明日,乖,快过来。”
“快过来,”那个看不到脸的女人站在花舞纷飞的山头,“时间不多了,快过来...”
抱着布熊的女孩懵懂地站在原地,隔得远远地问那个女人,“妈妈,你要干什么?”
风呼呼地从她的身边吹过,天空繁花乱舞,场景未变,女人和女孩还是站在间隔一片花海的山坡里,如同时间长河里倒映出的两个背影。
这时候,遥远的钟声忽然敲起,悲鸣的回响迎着冷风送来,仿佛丧礼的奏曲。
“明日再不过来...”女人在风中说,“妈妈可就要走了。”
女孩怔了一下,似乎是听不懂女人的话,她依然懵懂地看着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眼睛,看着那一双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瞳,就像是风吹过砂,带走了生的欢乐,留下的是死的悲伤。
她不由地感到悲伤,悲伤到想要跑起来,想要一下子飞过去,赶在女人离开之前,像很多年前她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个晚上一眼,重新投入到女人的怀抱。
但是她的脚步却忽然卡住了,动作僵硬而笨拙,仿佛初来到这世上,还没懂得该如何行走,该如何去爱一个本该爱的人。
时间就像是黑白色的连环画,一页揭过一页地过去了,随风摇曳的花朵在缓慢而又迅速地枯萎,转眼就变成了灰色的流沙,丢失在陈黄色的纸卷里。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她就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哭出声来,山下的丧钟剧烈地轰鸣,回响不止。
再一次眨眼,山消失了,花也跟着不见了,广阔的天空荡然无存,被铅灰色的建筑穹顶所代替,画在穹顶上的女人露出温婉的笑容,人们称她为圣母。
因为她给深陷苦难中的人类带来了引导他们的弥赛亚,也就是救世主。
但是,站在灰色人群前头的她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救世主。
从女人离开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天空就坍塌了,无可挽回地坍塌,不是因为女人死了,而是因为女人不爱她。
她木然地看着祭台上的黑色棺材,白色菊花成簇成簇地堆在女人的身边,她安详地闭着眼睛,嘴里挂在如同圣母一样的微笑。
“你怎么了?”
“明日,妈妈走了,妈妈爱你...”
“快过来...我们...一起走。”
虚无的口型,喑哑的风里吹来女人的声音,黑色的乌鸦在窗外的树枝上尖叫,通红的眼睛鲜艳如血,她张皇地回过头,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
梦醒时分,温过的晚餐放在桌面上,还是熟悉的位置,窗口边的吊床空了出来。
那个叫作阿阳的家伙,估计又跟哪路的女人鬼混去了。
大海同样不在房子里,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神出鬼没,一天下来,也没见过几回人,虽然,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她睡过去了,意识清醒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回。
偌大的房子里,此刻只剩下她和石头,石头坐在门口,讷讷地巴望着外面的灯火,人如其名,就像一块不吭声的石头。
她抱着饭碗在那块石头的身边走下,拿着一只银色的勺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那块石头还是没说话,依旧呆滞地看着街道上的那些闪烁的灯光,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们,仿佛在观看着一盏不停重复同一个画面的走马灯。
今晚没有篝火晚会,人们残留在昨夜的热情被今天捎来的冷风驱散,少女鼓着腮帮咀嚼,眼睛像猫一样往上望。
她望的不是屋檐外的天空,而是眼眉前垂挂的那几缕柔发。
石头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女孩细腻的咀嚼声,闻不见她身上焕发的独特馨香,像是被男人的那一拳打傻了,对什么事物一概视而不见。
没多久,女孩扒光碗里的饭,随手把碗搁在身边的台阶上,然后站立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打了个饱嗝。
饱嗝的声响就像是泡沫的破碎,石头无端端地愣了一下,终于如梦初醒。
他自作主张地伸手去拿女孩的碗,想着要帮她把碗拿去厨房里洗。
女孩撇撇嘴,说,“不用,碗留着给神师去洗吧,你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石头又楞了一下。
“吃完饭要散步,你,”女孩说,“陪我出去走走,顺便给我找一个洗澡的地方,一定要大,要干净,够空旷,而且没有人。”
“温度呢,”石头多嘴地问了一句,“怕不怕冷?”
“冷不冷没所谓,”女孩说,“反正再怎么样...也很难暖和起来了。”
“那...要不去海边?”石头试着提议。
“俗,”她冷哼了一声,直接否决,“那么远,鬼才要去啊?”
“白痴,别以为你们晚上落下我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我不知道?”她抱着肩说,“走了整个晚上,就算再傻,这附近一带多少也该知道点吧?”
“要就近的,”她说,“最好走几步路就到的那种。”
石头讷讷地点点头,想起的是那个深藏在林里的大湖。
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想说,没问题啊,我可以背你去海边,可话一到口后,说得却是,“哦,我知道哪里有个湖。”
不知是因为自卑心理在作怪,还是那场虚假的梦太过于真实。
自从他看到她端坐在那架古老的钢琴前,看着她闭目弹奏,看到她身上随着音符焕发出那种骄傲气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敢去直视这个女孩。
因为她是那么的闪耀,与生俱来就带着那一种他从不敢染指的骄傲。
那仿佛是万众瞩目的花仙子,在星光璀璨的瑶台上光辉四射。
她的人生是注定了会发光,就像照亮他的世界一样,她会照亮别人,很多人的世界,又如天上降下的星辰。
而他,只不过是山沟里的一只普通的泥猴子,自幼就沾满了泥土,又何德何能去攀附这样高贵的一个仙子?
他不是不行,他只是身为一个下位者,太过于低贱,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