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认可是一件会让人快乐的事,”石头说,“我不能理解你所说的残缺,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
“但我赞同你说的,人是离不开人的...”他沉默了片刻,又说,“因为...我们确实都是不完整,只有依靠其他人...或者生物的力量,才得以存活下去。”
“人吃肉,肉吃草,草反过来吸收生命的养分,生命的本质在于践踏,掠食另一类相对低级的生命。”
“弱肉强食,逃不开的一场残酷游戏...”他顿了顿,凝视大海的眼睛,“我不想再躲避下去了,我想赢下这场游戏。”
“我要让世界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的脸,”他说,“我要告诉所有人,我不是一块石头,我是一个人,一个很厉害的人。”
“什么是很厉害的...人?”大海不解。
“当然就是那些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生命的人啊,”石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世界是属于那些拥有强力手腕的人,这是强者的世界,如果当不了强者...”
他低着声说,“那就是弱者,只能任人宰割,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种感觉...很不好,只要经历过一次,往后都不想再遭受了。”
“你知道么?其实,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他深深地看着大海,“犯的是没有能力的罪,这份罪过,时常让我受苦,让我无地自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而且,打心里的...”他说,“我也找不到任何足以自辩或者反驳的理由。”
“有些事,真的经历过一次就够了,往后再也不会想要再经历的了。”
“所以,我才会讨厌那些无能的人。”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有点酸,听起来却像是一杯苦涩的茶,承受过不知多少的煎熬。
他接着说,“一如我讨厌我自己。”
“答应那个男人吧。”
“我们去参军,去征战,去变强...去赢取那些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他转而遥望着云影漂移的天空,注视着天空的那些半明半暗的云朵。
他的神情不由地有点亢奋起来,眼眸中凝练出坚毅的光泽。
大海看着这块忽然想要发光的石头,愣了半会,沉默了半会,回了一句,“也好。”
...
三天时间,也就是三个日出外加上两个日落的时间,转眼间便过去了。
在第三个日落到来之前,那个脸庞隐匿在太阳阴影里的男人再次骑乘那一匹高大的黑马,如约出现在那一条街道上。
斜阳低垂,通红的太阳贴在某座山峰的顶端,使得光线倾斜地洒落到大地。
大海和石头一早就站好在他们与男人相遇的那个地点,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准备好了么?”男人来到他们的面前,但没有下马,而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
他用的是发号施令的口气,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就像以往的流程一样,首先编织好一个白日梦,然后将它丢给那些迷失困顿的人,用以网住他们,收拢他们。
少有人能够抵挡未来蓝图的诱惑,只能被自身过度膨胀的野心操控,一步一步地走入这个早已安排好的罗网,即便是此前高冷如他们的人也不例外,男人一向是手到擒来,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他们今天没出现在这里,说不定男人还会再高看他们一眼。
“嗯,”石头说,“准备好了。”
大海没有说话。
他依旧冷淡地站在石头的身边,就像是一个被强拉来充数的跑龙套,对什么都不太关注,对什么都没太大的所谓,反正在这一幕戏里,主角又不会是他。
男人斜视了他一眼,不满地蹙紧眉,但没对他说什么,反手就调转了马头。
夕阳下,男人抬手的动作竟然带有重复的意味,仿佛与那日正午时分的动作全然无异,恍若时间倒流重演。
只不过,那天他们看见男人离去的时间是正午,而此刻则已是日落黄昏。
“准备好就走。”男人说,骑着那匹长嘶一声的黑马,慢步沿着原路返回。
大海和石头跟在男人身后走,一路无碍,离开了围栏的门关之时,看守的士兵们纷纷放下手头上的活儿,整齐一致地向男人致礼,可见男人在军中的等级不低。
离开门关继续前行,这一次大海和石头没有被黑布蒙蔽住眼睛,路上遇见不少哨岗还有巡逻队。
这些年轻的士兵们在远远地目见男人的到来后,同样立即站定,与看守门关的同僚一样,向他施行相同无异的军礼。
但男人统统漠视,并没有去回应他们,而是坦然地接受他们的敬意。
在他的理解里面,所谓的强者,理应接受万人的景仰,这是无可厚非的,因为他理所当然地拥有的这一切。
而这一切...全都是靠他的亲自在凶险万分的战场上赢回来的。
他就像是一头高傲的狮子,能让他这样这样杀人如麻的凶兽低头的,唯有比之更加凶狠的恶兽。
“这个世界只有两类人,”很多年来,他一直这样对他的属下们宣称,“一类是废物,死不足惜,一类是男人,血液里从没有过‘不可能’这三个字。”
“如果连简单的男人都做不好的话,要么就赶紧去投胎,争取下一辈子不要当人,要么就滚回家里去,好好当一个猪圈里豢养的废物得了。”
...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人工开辟的校场,平坦的地面上,洒满了从海滩那边运过来的沙子,男人翻身下马,迈步走到校场的中央,转身立定。
他背对着一整片夕阳下犹如火烧般的天空,无言地凝视着站在校场边缘的两个人。
为了不被怀疑,石头一直在默默地打量四周,努力装出一副从未来过此地的样子,但事实上,他在昨日登临山峰的时候,早已经对这一带的区域分布早已了然于心。
从山顶上往下眺望就有这点好处,关于地形的结构、建筑的分布等等,各类仅属于军队高层才能接触到的机密信息,统统都可以事无巨细地尽收眼底,即便那些驻守林中的隐藏哨岗,通过防线的判断,他也能够大致地推测出一二。
只是,这些都是要命的信息,一旦泄露出去,很有可能就会遭到这支军队无止境地追杀,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有太多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只能死守在心里,等待有朝一日风云散尽,或者把它们带进自己的坟墓里,才能消弭。
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袒露,因为这很有可能会害了他们。
过去时,大人们曾常常教导的,朋友之间一定要没有保留,要畅所欲言,往往一到了长大之后,就会变得不大适用。
所谓的渐行渐远,究其原因,可能会是因为上述这样的缘由,但也不尽然。
毕竟,世间之事总是复杂多端,难以分辨出一个对错,也难以分辨出一个是非。
到最后,当年华老去,大部分的人只能衰老地感慨一句,岁月易逝,说些什么...
越长大越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