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开警卫们的察觉,翻过那矗立在营地边缘的栏杆,从而进入到围栏外的那片广袤无边的山林里去。
对于一位感知远超于常人的神师而言,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便可办到的事情。
此前之所以会被埋伏在草丛的军人们包围,只是因为这个深陷于命运迷途之中的年轻人并不想对命运之手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遭遇做出任何抵抗。
他顺其自然,就像一条随波逐流的鱼,只想着被动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步一步踏入这个早在遥远的生命起点之前,便已经设定好的陷阱里。
宿命一直在轮回,人生而渺小,生活日复一日,却浑然不知出路在哪里。
在大地最初始的意志仍旧沉溺在混沌意识里,一切似乎都已预定,千年不过一刹,恍恍然之间,那位高不可及的命运之神早已编撰好了时间的书文,其中包括万事万物各自的归宿,各自的囹圄。
嗨,今天过得还好么?
是否与昨天一样?
抬头看望同一片天空,看望挂在天空上的同一个太阳,站在同一块大地上,与昨天同一样地等待着太阳再次落下?
那...你又在想些什么?
其实嘛,神师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神师也会跟普通人一样感到孤单,感到脆弱,感到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好像塞满了空空如也的阳光。
也会有很多时候,习惯把很多分明很想说,但实际又不想说的话憋在心里,一直忍住不肯说,一直承受着不必要的孤独。
但也不是完全不必要,只是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找不到想要对其倾述的那个人。
因为你迷路了,在这看起来很漫长,其实有很短暂的人生里,你渐渐开始变得孤僻,总是自觉地将自己整个人封闭起来,喜欢隐藏在盛大阳光下的阴影里。
就像不愿离开大地的夏蝉。
你总是假装镇定,又像是寄居蟹一样缩进一个个临时捡来的壳里。
也不管壳里有什么东西,也不管进去了之后,还能不能重新出来。
据说,曾经有过一个不完全的统计,每一年死在漂流瓶里的寄居蟹就不下十万只。
它们穿梭在海砂与垃圾堆积的缝隙之间,不经意便会钻进或者掉进到一个个透晰着阳光的瓶子里。
明亮的陷阱。
这时候,它们可能会以为自己终于找到适宜自己的居所,却没曾想过这实际是一个致命的伤害,在饱经干渴与饥饿的折磨后,它们会在海浪无止境的涛声与日晒中死去。
而它们尸体散发出的气味则会吸引同类的前来,以致于重蹈覆辙地进入了同一个轮回,重蹈覆辙地死去。
夸张的时候,一个搁浅在海滩上的玻璃瓶子,甚至会装有过百只寄居蟹的尸体,这就像是一个诅咒一样,深深地刻在它们的宿命里,一如那座囚禁人类的营地。
在寄居蟹的眼里,投放漂流瓶的人类有如神灵,而在掌控命运的神灵眼里,人类何尝不像寄居蟹一样的渺小而残缺。
如若找不到可以寄居自己的外物,也就是那个简单的壳,甚至就连该怎么样生存下去的方向都一同失去了。
....
叶片遮不住逐渐明亮的光照,大海走出了树叶的包围,来到一座大湖的湖边。
蝉的鸣声藏匿在他的身后的树荫里,他站止水的岸边,眺望着眼前这片犹如镜子般铺陈而开的湖泊。
白云的影子倒影在水里,湖的表面上,除却凝滞的空气以外,一无所有。
什么也看不到,没有觅食的飞鸟,也没有跳跃的游鱼,更没有那一座他在门缝里看到的白色方楼。
那场荒诞的梦仿佛正在慢慢地褪色,他无声无息地穿过时间的空隙,抵临现实。
他看着倒影里的自己,忽然对旁边的石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寄居蟹...”
“寄居蟹?”石头愣了一下,“寄居蟹要到海边才有,”
跑了这一段路耗费了不少力气,他好不容易才喘过一口气,抬手抹掉额头的热汗,“再说了,那东西能吃么?”
大海没有回答他,他撇撇嘴,不解地看向宁静的水泊,没有再过多地去想。
烈日炎炎,燥热的空气令人几欲窒息。
缓过几口气后,石头利索地脱掉了上衣和裤子,踢走那一双布包的鞋子,赤脚踩过热烘的土地,一猛子就跳进水里去了,打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不多时,他就游到了湖的中央,动作娴熟地潜行在水下,海边男孩特有的水性表露无遗,他频繁地从水底下探出来头呼气换气,直到手里提着两位湖鱼回来。
大海仍然愣在原地,思考着寄居蟹的问题,从水里爬出来的石头见他一时没想走的意思,也没好去打扰他。
于是,他就把手里拎着的鱼放回湖里去了,然后,再选了一块临近岸边的草地,大大咧咧地坐下,任由太阳射下的强光将湿漉漉的身体晒干。
“喂,”石头用手遮住眼前的阳光,说,“寄居蟹也好,湖鱼也好,海鲜和湖鱼都没什么所谓,但怎么也得作出个选择来吧?”
“总不能一直这样...秃噜过去吧?”
“不是当时你提议要走的么?”大海回答他,“反正想要去哪里...我也不懂。”
“一路下来,都是你们做的决定,我没办法去...考虑那么多的东西。”
“摆在未来的路,没有前,也没有后,我被困在中间,实在不懂该怎么办,”他说,“一心想着服从安排。”
“难道...你就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什么想要做的事么?”石头盘着腿,低着头,耸拉着脑袋。
他默默地盯着自己身下的黑影,看着头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润湿大地。
“没有,”大海茫然地摇头,“我觉得现在这样...其实挺好的。”
“每天知道应该做什么事,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由早到晚一直在忙,不会有多余的功夫去分心,所以也不会去过多想什么。”
“就像一台只会工作的机器。”石头说。
“对,”大海轻声说,“机器也好,人也好,湖泊也好,寄居蟹也好,到头来,其实,这都是一样的。”
“我们终日忙碌,依赖彼此,不过是为了实现一个又一个目的。”
“或许,我们都是残缺的个体,终究不能单方面地存活于这个世界上,不能通过单独的一个人去实现那些目的。”
“好比狮子离不开食肉,而羚羊离不开食草,”他目光淡淡,“最后,它们都会变成尸体,重新滋润土地,延续草木的生长。”
“所以,我选择跟随你们,大概等同于暂时地补全我自己,”他讷讷地继续说,“只不过,这种事,到底是我单方面的结论。”
“也不知道寄居蟹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