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八封信（二）

大海当然没有动用神术，是那封信的名衔震慑住了这个孔武有力的大汉。

伯爵府的千金小姐，上流社会的名媛，年轻有为的神术师，诸多世家公子爱慕的对象...种种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名号，在一瞬之间闪过了警卫的脑海，令他依稀地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个薄雾淡淡的清晨。

那一辆金色的马车突破晨雾，嘶鸣着踏入庄园的大门，大步流星地穿过长道，接走年轻貌美的小姐，然后又嘶鸣着离去，宛若疾驰在白昼里的流星，稍纵即逝。

在马车经过门岗的时候，他站在岗位上，隔着马车的窗纱看见了小姐，看见那一张熟悉而悲伤的脸，他的心头微颤，就像是被猫抓了一样，不知道为何会隐隐作痛，怅然若失。

这很奇怪，他自己也不晓得是咋回事，分明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仆人，看管好自己的生活尚且还来不及，哪有闲功夫照看他人。

虽然小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虽然伯爵一家一直以来都对他很好，但再怎么好，也是存在限度的，充其量，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雇佣关系而已。

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份工作，其实他没必要那么较真。

而且，无论是从理论上来说，还是从实际上出发，他都没有任何的资格去替这样一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金枝玉叶般的女孩难过，就像一只懒蛤蟆同情天鹅的遭遇，那根本就是一个可悲可笑的笑话，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但是，当马车驶出大门的那一刻，他的心真的在抽搐，仿佛承受着绞刑一样的疼痛，一揪一揪地疼，似乎预感到那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出行，而是一次永远的告别了。

道别的时间总是在这么不经意的时间里来临，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大小姐终于要离开家了，去到某一个他不知道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天色渐暗，警卫的脸庞隐藏在黄昏的阴影里，闷声接过了大海手里的信，借助微亮的光照反复打量了两遍，旋即又把信重新归还给大海，恭敬地说，现在就去跟管家通报一声，你们先在这里等等。

说完他就走了，漆黑的身影仿佛追逐着隐匿在落日之外的曾经。

那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等等就等等，反正未来还长，反正还有时间...

收好手里的信纸，大海默默地看着大汉远去的背影，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揉小屁孩的脑袋。

小白收起了不可一世的嘴脸，愣愣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仰起脸，不解地问，“大海哥，这人咋变得这么快，刚才还是臭鸡蛋，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一条狗啊。”

“小白刚才生气了么？”大海微笑着说。

“当然生气，哪有人一见面就说别人是来要饭的？！”小白哼哼地喷气，“才不止是要饭呢，我们可是有原则的人，除了饭，肉也要的呢！”

“小饭桶，太阳还没下山就饿了么？所以我才说老爹那点家当根本养不活你。”大海还是笑，看着道路尽头那轮半沉的夕阳。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又说，“小白啊，你说，老爹有没在想我们？”

“才不是咧，都是因为大海哥想要来姐姐这里看看，我们才离开老爹的！”小白忿忿不平地说，“老爹当然会想我们，因为我们可是老爹的贴心小棉袄！”

“贴心小棉袄一般是指女孩，我们这样的只能算是大棉裤，”大海不屑地撇撇嘴，“况且，出来走走不也挺好么？整天呆在家里会发霉的，会变成硬邦邦的臭咸鱼！”

“当一条咸鱼有什么不好？”小白振振有词地狡辩，“咸鱼也有梦想的好吗，梦想就是躺在一大桶香喷喷的大米饭里，旁边还有几块咸肉和白菜！”

这时候，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忽然打断了小破孩的独白，密封的铁黑色大门在他们的面前徐徐拉开，空气一下形成对流，夜间有晚风拂过，贸贸然地撞在了大海的脸上。

“走咯。”他看了看大门后的长道，拉起小白的手，带着小白漫步走过洞开的大门。

梦想呢，多么天真稚嫩的一个词。

他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

走完悠长的过道，大海和小白来到了这栋规格宏伟的大楼之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笔挺地站在那扇红木雕成的雅致屋门前，安静地恭候着他们的到来。

老人穿着一身得体的制服，白色的衬衫更是浆得就像他的腰杆一样笔直，他的头发不多，显然是经过精心的修剪，中间的发线以将近于三比七的黄金比例往外分开，发际线平整而富有纹理，配合上那一双沉稳的双眼，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与动作，透出一种由内至外的一丝不苟。

大屋的雕花木门在老人的推动下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细缝，缓缓向外面两边扩张，就像一副缓缓打开的画卷，将一座金光璀璨的世界展现在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眼前。

金碧辉煌，宝光四溢，小白差点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掉到了钱坑里，眼底里仿佛翻滚着数不胜数的金银。

如果允许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笔巨额财富全部置换成水果糖，然后堆满整个北部小镇...

这样，镇子里的大家都有糖吃了。

大海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诧的表情，淡淡定地拉过小屁孩的手，从从容地跨过了那扇红色的木门。

天幕上的残阳变幻错开，光照的来源替换成璀璨的枝形水晶吊灯，他们仿佛一下从晦暗的现实世界穿越到了一个金色的国度。

而这个国度的主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正端坐在一张长条餐桌的尽头，围着餐巾，手持着银光闪闪的刀叉，同样安静地等待着他们。

热烈的炉火在他身后的壁炉里熊熊燃烧，海藻般的焰火里不时爆出噼啪的响声。

老人的面容和善，深陷的眼窝里流转出某种深邃难掩的目光，如同故人重逢地看着漫步走来的两个男孩。

“亲爱的孩子们，你们终于来了。”老伯爵声音嘶哑地说，“谢谢你们，愿意为我家孩子走上这一趟。”

“老大人，不用客气，是我们应该做的。”大海微笑着说，“我的答应过神师大人，而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们老爹从小就是这么教我们的。”

“是的！是的！大海哥说的没错，老爹就是这样子叨叨我们的！”似乎生怕老头子不信，小白也跟着补充。

“真是一对善良的孩子啊，”老伯爵笑了笑，“请问两位可以满足我一个请求么？”

“老大人请讲。”大海说。

“留下来陪陪我吧，，”老人轻轻声地说，“与我一同用餐，也让我这个快要死的老家伙认识一下小薇尼认可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