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今天的表现,我们军方已经看在了眼里,”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头顶着炽烈万丈的太阳,“鉴此,现正式邀请你们参加新兵的入队试炼。”
“若是试炼通过者...”男人不无骄傲地宣布,“便可以加入伟大的革命军...”他的声音越发的亢奋,“为共同的胜利而战!”
大海怔怔地看着这个脸庞被阴影遮住的男人,沉默了半响,微微摇头,然后就径直地经过那头黑马的侧影,仿佛没有听到那样,看也不看男人一眼。
石头跟在大海的身后,同样沉默地路过,炎炎的烈日晃动着眼前的光线,一条黄色的大狗躺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噗呲噗呲地吐着长舌。
土黄色的街面上,除了男人和马,大海和石头,再无其余的人。
但他们之间谁也没回应男人的话,似乎完全没把这位骄傲的男人当作是一回事,仿佛将那一场这里口口相传的、仍未发生的胜利,视为一个浅薄的笑话。
“站住!”男人在他们的身后高声大喊。
他似乎是因为自己被忽视而感到懊恼,“居留在此地的每一个人都有捍卫这片土地的责任,逃避是...”
“只有懦夫才会做出的行为!”
“但我们只在这里逗留了两天,今天应该才算作是第二天,先生,”大海背对着男人说,“对承担什么责任,成不成为懦夫之类的事情,从没有过什么想法。”
“请您不要将您的意愿强加于我,更不要阻拦我回去做饭...”他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他回过头来,认真地凝视着男人那一双隐藏在黑影里的眼睛,仿佛在宣示一件很重大的要事,“是吃饭时间。”
石头定住了脚步,随后摸了摸肚子,肚子随之叫唤了两声,经大海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点饿了的意思。
蓝空上的白云一动不动,像是在正午的阳光中浅浅地睡了过去。
一只灰白色的猫咪从附近的一间小土房的窗口里探出头来,翘起毛茸茸的耳朵,黄铜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睁得大大的,正一愣一愣地看着那条趴在原地呼气的大黄狗。
“你们是要拒绝这一份别人求之不得的邀请么?”男人按捺住怒火,“告诉你们,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想清想楚了没有,两个没毛的小鬼!”
看见这两个家伙还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他粗鲁地大喊,“别不知好歹,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如果没有军队的庇护,你们又哪来如今的安乐饭吃?”
“小子们,不要错过生命里的每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他振振有词地说,“真正的好男儿应该勇猛地出现在战场上冲锋,抛洒热血,而为了一点半点的小事,一点半点的借口而缩身在厨房里,只懂得栖身于别人的保护下。”
“那是女人才会干的事!”他说。
“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珍惜这个机会,”他沉默了半响,“三天,我可以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
他的声音在刺眼的光线中正色了几分,“三天之后,我会再来这里...”
“到时候,我会期待你们的答复。”
悠长的马嘶声在男人的话语落下后,没有缝隙地响起。
那个脸庞始终隐匿在阴影中的男人拉起了他所骑的黑马,利索地翻转马头,踏起飞尘,转眼扬长而去,离开了石头的视角。
石头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看着那些仍在空气中微微飘散的烟尘,大海一直在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已经跟留在原地的他拉出长长一段的距离。
毫不犹豫的距离,没有分毫的动摇,即便是那个男人带兵来犯,这个顽固的家伙也不会为其所动,在决定这些他不喜欢的事上面,他几乎冷漠得不近人情。
木屋的大门咿呀地摇晃了几下,大海推开门,女孩刚好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
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问大海,午饭做好了没有?
阿阳也回来了,就躺在一张自己挂起来的吊床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空了的饭碗,还有一只隐隐泛起油光的碟子。
他惬意地望着窗外浮动的光景,似乎仍然回味着昨夜的风情,看见大海回来了也没说话,仍在暗自地笑。
大海走进厨房,才想起今天早上做的米粥已经用尽了缸里的余粮。
于是,他只好回到客厅。
石头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看他,他也看着石头,面面相觑。
但大海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有些抱歉地对女孩笑了笑,说,米没了,菜也不多,得出门一趟去买才行,你有钱么?
女孩楞了一下,随后掏了掏空空如也的口袋,以示自己的身家清白。
她嘟哝了一句没钱以后,转头就回房间里继续睡去了,仿佛现实吃不到的午饭,换到梦里吃,其实也是一个效果。
大海叹了口气,看着门缝里扑涌的热浪,这才想起来白干了一个上午的活儿,也没领到一分一毛的工钱。
这时候,远处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座白色的方楼,白日的阳光虚晃得犹如海市蜃楼,楼层上,封锁着一个个黑洞洞的窗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干热的棺材,里面关着一堆又一堆行尸走肉般的人们。
忽然间,仿佛是又一阵炽热的气浪掠过,那座房子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不见了,隐没在苍蓝色的天空下,就像是受热融化的黄油。
米粥、矿场...男人,女人,黑色的马,还有军队...
短短不到半天经过的一系列事物在这一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明明是真实发生过的,但此刻一一回想在白得像雪一样的晃眼阳光底下,却又显示不那么的真实,犹如一场未醒的梦。
雪,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了雪。
这种与即将到来的夏天相去甚远的事物,他无缘无故地想了起来,发疯地想要去勾勒它的模样。
这个念头一直缱绻在他的心里,好比一个未了的结。
令得最白的白天如同最深的夜。
短短...什么都那么短短...
什么都是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