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之后,天空一片蔚蓝,石头从梦里醒来,时间已经逼近正午。
日上三竿,白昼下的大海恢复平静,残破的大船搁浅在一座断开的崖壁边。
世界重新投入到现实当中,缓和的海波冲上碎石嶙峋的海岸,紫褐色的螃蟹高举着双钳,横着脚,在崎岖的石路里穿行,水沫尾随在它的身后,哗哗地撞在礁石上,被明媚的阳光分析出七种颜色。
有小孩在乱石堆里嬉闹,喧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被阳光晒得又干净了几分。
石头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那群小孩就围在乱石堆后面的海滩上。
几个面善的人用石头搭建了一个火炉,然后在那里生起了火。
他们在火上面放着一面不知从那里捡来的铁丝网,网上面放着一只只估计是从乱石堆里捡来的螃蟹和贝壳。
咸鲜的海水蕴藏在它们的体内,即便是远远地望去,似乎也能听见它们的体液被高温烧得咕咕作响。
石头眯起眼睛,用尽视力终于认清了正在烧烤螃蟹的那个人。
那是大海,那家伙一如既往地安静,就半蹲在火炉前,慢慢地逐一翻动着那些烧成艳红色的螃蟹。
不远处,那个弹得一手好琴的贵族女孩正和一群身材布衣布裙的平民女孩们说笑,不时用手指在白净的脸蛋上拉拉扯扯,摆出一个搞怪的、夸张的大花脸,引得那些平民小孩们捧腹大笑。
阿阳还是手不离酒,一个人,随意地半倚在最高的一块石头上。
大浪淘沙,他大声地吆喝着,指挥那些男孩们在礁石的缝隙里摸蟹摸鱼。
在阿阳身处的那块大石头的旁边,一座漆红色的鸟居静静地矗立在岩层的基座上,仿佛用以祭奠某位不知名的神祗。
微暖的海风斜斜地穿过拱门下的门洞,尔后悠悠地远去,阳光和煦,白色的海鸥站在门架上发呆,黑色的眼珠转动,时不时地盯着海平面下的鱼儿。
一派和谐的景象,和谐到令人难以置信,仿佛昨晚的那场暴乱,只不过是一场遥远的梦而已,他在梦里目睹的是一场脱离现实的战争。
他一直都是旁观者。
一如他的人生。
一直都是在旁观,一直都是在路过,总会在不经意间移步到某个懦弱但又安全的角落里,旁观别人慷慨激昂的人生。
但也没什么所谓。
他伸了个懒腰,沿着垂挂在船舷上的绳索下落到岸上。
才刚下了船,他就惊觉到头顶的太阳像是忽然间又毒辣了几分,一时间,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来,似乎不敢面对这样的现实。
水花跃起在浪尖上,迎面撞得粉碎,他在乱石堆上蹦了又跳,不到半刻的时间,就回到他的同伴们的身边。
大海给他递来了一碗蛤蜊海带汤,孩子们轮流赶过来,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并且微笑地做出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似乎是早已默认了他是这群外来者的其中一员。
凭借着还算不错的记忆力,石头大致还是区分出这些孩子们各自叫什么名字。
他呼唤他们的名字,只要他们能够听到,便会立马回头回应他,并且在灿烂的阳光下露出灿烂如同花朵儿一样的笑容来。
他第一次觉得,名字原来也是一种好的东西。
他抱着那碗温热的汤,下意识地选了一个离他的同伴们比较近的地方坐下,装作不在意地问正在烧烤螃蟹的大海,昨晚那条龙出来了以后,最后怎么样了?
大海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过来问他,什么龙?你说的是昨晚在船上爬来爬去的那条海蛇么?是那条的话,早就杀掉了,蛇身和蛇胆都送给了这些孩子,他们说拿到镇上去换,可以换到糖吃。
石头像个傻子一样地站在原地,略微夸张地猛摇头,他想要辩解什么,但忽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同一个吃了没文化的亏的哑巴。
他想了又想,说,“那不是海蛇,是龙,一条黑色的、张开翅膀的大龙,就飞在冰海上,会喷火,火的颜色是蓝色的,而且不热,出奇的冷。”
大海和女孩像是看傻子那样看着他,表情古怪,好像藏着些什么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但最后还是由女孩说了出口。
女孩问他,“你是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所以才...出现幻觉了?”
“昨晚一到了半夜,你忽然就晕倒了,还发很高的烧,我们都以为你要撑不住了,拼了老命才把那条船划到岸上来想给你找大夫,结果一到了岸,你就不烧了,可还是一声不哼,我们就只好找了那艘可以挡风的破船,暂时让你休息一晚上看看。”
“发烧?怎么会发烧?明明...很久就没有那样病过了。”他小声地嘀咕,忽然觉得阳光有些虚浮,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现实。
“没病过?”女孩一下火了,“没病过,那你知道昨晚一直照顾你的人是谁么?”
“是本小姐!”她气势汹汹地用一根素白色的手指指着自己说,“本小姐从来就没有照顾过别人好吧?从来都是只有别人照顾我的份,昨天晚上还是头一次,你就好意思,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石头愣了一下,觉得她说的不是照顾他这一件事,又好像是另一种事情,但具体是哪种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不经意就会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微妙。
他只好继续装傻,晃晃脑袋,傻愣愣地看着四周,缘木求鱼般地寻找什么能够避开尴尬话题的突破口。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阿阳的酒瓶上,清澈的酒液溢出瓶口,在盛大的阳光下散发着救星一样的光泽。
“那他的酒是怎么来的?”他连忙指着阿阳手里的酒,“我记得,我们没有带酒上船啊。”他笃定地说。
“酒是从那艘大船上找来的,”这时轮到大海回答他,“我们也觉得奇怪,这艘船分明已经搁浅在这里那么久了,上去过的人肯定不止我们几个,但他...”
大海看着那个还在面朝着浪涌,大声吆喝的少年,“确实是在一个比较隐秘的船舱里找到了一堆酒,就像是有人指引他去的那样,一上去,一找就找到了。”
“狗鼻子嗅什么都敏感,”女孩不无厌弃地哼哼,“特别是酒,就像那东西,狗总改不了吃那东西。”
“你讨厌他么?”石头第一反应是想到了这个。
“何止讨厌,简直恶心到爆,”她忿忿不平地说,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就是他,提议要把你丢到海里去喂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