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猛地抡臂,强壮的筋骨爆发出足以扭断钢铁的巨力。
涡轮发动机仿佛蛮牛,较劲般地吼出倔强的嚎叫,但男人的面色不定。
他犹如力拔山河般地巍峨雄壮,将火车头侧转的同时,连同那一条连系在钢铁车轮之下的看不见的轨道,也硬生生地扭转了。
火车在撞向大船前的最后一小段路程中忽然急剧地转弯,男人松开了手,就像投掷一块山一样的大石那般,蓦然释放出手里这头压抑了许久的钢铁怒兽。
兽性混合着燃油的动力,在呼啸的浪潮中涌动,黑色的车厢宛若巨蛇的节节鳞片,接踵不断地掠过男人的眼前,仿佛形成了一堵高速移动的围墙,横直地立在大船与如潮的枯骨群之间。
就像一首突兀的插曲,为这场战斗提供了片刻的休憩时间。
手持武器的男人们或是站在大船上,或是跟随着首领的步伐,勇猛地跳下了大船。
他们立足在一块块不怎么牢固的浮冰上,目光冷漠地等待着列车的驶过。
女孩还在弹奏着那台笨重的钢琴,大海站在她的前边,呆呆地看着这个临时搭建的车站,觉得有些许眼熟,似乎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里见到过这一幕。
但总感觉好像是少了些什么。
是车站的信号灯么,是水泥浇筑的站台,还是某道古老悠长的回音,抑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
大海想不明白。
这时候,火车已经驶过了,战斗的阻隔随之消去,男人们怒吼地冲向枯骨群,就像铁道栏杆提起后,通行的铃铛叮当地响,人们各就各位,车辆对流而来。
大海默默地眺望火车消失的远方,不知道有何,心里油然生起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那些他忘掉的人,那些他忘掉的事,其实都装在那辆火车的车厢里,正一节一节地穿梭在寒冷的啸风中离他远去。
他有想过去追那辆火车,可等到他刚要抬步的时候,那辆火车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像沉没在了无尽的大海里。
他发愣地继续看着那片深沉的大海,视野忽然不受控制地深入水底。
意识和感知,仿佛脱缰的野马,疾驰在光线逐渐灭绝的虚无海域。
随后,他看到了柔软如烂泥的海床,看到了一颗颗摇曳的海藻栽种在泥床上,看到了一条条脑袋上长着吊灯的深海鱼,看到了深陷在泥沙中已经钙化的骸骨,看到坐落在海床上的一座死去的火山。
火山里有着一个黑漆漆的洞窟,洞窟中,睁大着一只...雷霆般的眼。
仿佛神灵封印在世界最深处的魔鬼,裂开的瞳孔,犹如地块分离的海底峡谷。
那只眼睛...
在无人探知的深处。
如同被封锁在暗影牢狱里的....那一支高达万丈、直欲贯穿世界心脏的...
仇恨之箭。
身为海盗头子的男人不知不觉已经冲进的枯骨群的核心地带。
此时此刻,他披头散发,状若狂人,手无寸铁的手掌轻松地掰裂一块又一块渗水的骨块,打碎了一张又一张因常年浸泡在水里而显得发白,如同皱纸般的脸孔。
腥臭的黑雾不断地从枯骨的空腔中,从那些破碎的面孔中的空洞处泄漏出来。
他那雄壮的后背展露在溅起的海水里,弓起又落下,宛若一桩淬火后出水的古老铜柱,矗立在重重环绕的黑色迷雾之中,焕发坚硬的冷艳火光。
没有一具枯骨可以拦得住他的进击,他犹如一道炽热的劲风般横冲直撞,一直到踏破了枯骨群的核心,才稍微减缓了速度。
但他依然健步如飞,一步迈入那深邃冰原的后方,妖冶的光华中,他的身影显得是如此的高大,堪比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光照不到的脸孔,仿佛永恒的刻影,记录在场内所有生者的意识里,铭刻在这个山呼海啸的夜晚之中。
这时候,远方的海面忽然浮起,巨大的黑影从海底下飞掠而来。
霎那间,冰面被坚硬的鳞甲撞碎,白色的海水哗啦啦地沿着缝隙如注地流泻。
一双膜翼舒展在男人的面前,连绵地振开,溅射出冰冷的吐息。
银月下的虚空中,一颗狰狞头颅悬挂在飘满冰渣的风里,瞬间封冻了所有的火焰,一双刺金色的眼瞳盛放在死去的火光之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金光。
迷离而璀璨的黄金瞳,如繁花般盛开,仿佛藏有无数面玲珑的镜子。
炽烈的光影交织在那个镜子构成的迷宫里,无可睥睨的威压透过它的虹膜,毫无保留地施压下来。
它怒张着裂嘴,但却没有声音,整个世界一下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它在无声地对着整个世界咆哮。
下一刻,撕裂般的长嘶声化作实质,横扫四方,高亢的音波呈圆形扩散,转眼便已湮没一切的杂音。
已经破裂的冰层再一次加速,一次又一次地抵临崩溃的边缘,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迸裂,就像是时间定止,卡在了冰原瓦解前的最后一瞬间。
随后,冷风席卷一切,凡俗的火焰化作齑粉,隆冬的寒冷封冻了广袤的冰原上的枯骨,还有那些胸怀热火的战士们。
如同一场无声的冰雕展览。
微冷的夜光中,黑色的海龙扑打着膜翼,凝滞在水雾弥散的空中,夜空中浮云散尽,它仰首,目光森然地眺望高旷的天空,深邃的喉结中,喷吐冰蓝色的火焰。
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空气中吹来细碎的冰渣,渗入骨髓的冷空气顿时将挂满水珠的栏杆凝结成霜白。
刚刚登上大船的四个年轻人都愣住了。
女孩停下了弹琴的双手,石头屏住了呼吸,阿阳拿着一瓶酒,晃晃悠悠地来到过道的栏杆,流着口水,哈哈地傻笑,以为是遇着了童话。
大海深吸了一口漂浮在空气里的冰渣,一时间,压抑多过震惊,思绪仿佛被这股迎面而来的寒流清空了。
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男人口中的大海之子...没想到,竟然会是一条巨龙。
与此同时,男人不惧风寒地纵身跳了起来,不顾迎面扑来的冰冷气流,他昂扬地抬起头,举起手,弓起的肌肉在披满白色的雪霜的肌肤下暗自发力。
他的心脏在同一时刻剧烈地躁动起来,发出战鼓般轰鸣,冷漠的眼里焚起了血红色的火光,滚烫的血液在高温下蒸腾成气雾,迸流在他涨大的血管里,马不停蹄地为他的四肢百骸输送无以伦比的力量。
就像是发自灵魂地燃烧。
他的怒吼声突破天际,眼前的景象都要开始扭曲起来,龙不像龙,风不像风,天空也不像天空。
所有的所有混混沌沌地结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混混沌沌的世界。
而他,则是一束火,欲要照亮这片混沌的灵魂之火,一把...击穿梦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