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雷厉风行地冲向男人,男人在热火当空中怒吼,钢铁与血肉在一刻间犹如擦枪走火般激撞在一起。
大陆飘来的蒲公英溶化在风里,夜幕在持续地空鸣,不知道在回旋着谁人的伤悲。
男人沉声咆哮,粗壮的手臂竖直地探出,就像两栋足以支撑大厦悬空的钢铁支柱,抵挡在火车行进的前方。
他十指紧扣在火车头的铲雪护栏上,仿佛螺栓般拴紧,死也不愿放开。
竟凭一人之力,硬扛住了这台钢铁怪兽的一波溅起千层水浪的爆发。
耀眼的水花扬洒在纷扰的火光中,时间在一帧一帧地回放。
石头回想起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画面,联想到了子弹飞速地穿过枪膛,瞬间打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你...喜欢蒲公英么?”
他颤抖地问那个男人,子弹就像是滚烫的热血迸涌在血管里,随着话音冲出。
与生俱来般的感觉,枪口在颤抖,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手里的那把枪...仿佛从他出生的那时起,就已经长在了他的手上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他从没丢失。
画面依旧在漫漫长地变化。
随着闷重的一声枪响,黄铜色的子弹飞离了枪口,在空中拉射出一条扭曲的、虚无的、通向死亡的弹道。
再然后,他看到了巨大的惊恐,犹如火山爆发般,炸裂在男人的那张震怒的脸上。
就像一阵忽如其来的黑色龙卷风,前无所有地席卷而来,扫清了他那该死的淡定和凶恶,击穿他的面容,在他的脸庞上爆开一朵血淋淋的鲜花。
婚礼的交响曲在这一刻奏起了,鲜红的玫瑰在不受控制地狂笑声中盛放,那个少年像是同时出席婚礼和葬礼的宾客,衣冠楚楚地快乐着悲伤。
男人到死也没有想到,这个懦弱的少年居然真的会扣下扳机。
只因为他手里有一把枪...这样一个没什么道理,但又很有道理的理由。
生命的结束只在一刹那之间,石头生来头一次见证了那一刹那的发生,同时也参与到了其中伟大的神圣。
他目光虔诚,像个信奉教义的信徒,在大起大落的悲欢之中,参悟了神的启示。
他看着渐渐缭起白烟的枪口,想起了那个可怜女孩的眼睛,想起了那一双黑色眼珠子里越积越深的绝望。
如今,那些绝望终于随着枪口的硝烟散去了,一切都如烟雾般虚无。
就像是抑郁难解的灵魂终于得到超度,如烟般逝去,回归到浩瀚的永恒里。
接下来的一切,就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生也好,死也好,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快活地大笑起来,抓紧猎枪,又往男人的尸体上狂轰乱炸了几枪。
猛烈的枪声就是他给那位女孩带来的贺词,他一边大声地歌唱,一边为她送上最诚挚的祝福,因为她即将要嫁到远方。
就在他忘我地歌唱的时候,那些目睹了首领死于非命的手下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怒吼着冲过来,准备跟这个暴徒一样的疯子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他们还是没能得逞。
因为阿阳也开枪了,火红色的焰火喷吐出枪管,子弹尖啸,一发又一发准确地命中在那些深陷于暴乱中的混混的脑袋上。
大口径子弹作用在骨骼与血肉里,就像是一头既优雅又发狂的魔鬼,凶狠地破开那些被击中者的头颅,死命地往并不明亮的空中撒泼明艳的玫瑰花。
婚礼在连绵不绝的葬礼中逐渐步入了高潮,密集的枪响就像是一首舞台的伴曲,宾客们用最饱含热情的欢呼声登临这座鲜红怒放的玫瑰花园。
阿阳则用最猛烈的枪火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倾情演奏,长礼服在他的身后飞扬地起落,他就像是一位艺术家,把那些尖利的哀嚎,当作是观众们给予他的掌声。
石头回过头,看着那个站在血雨中的魔鬼,惊讶于阿阳的枪法为何如此之精准的同时,也没有流露出愿意服输的意思。
他把枪口反转,对向那些将他包围的混混们,报以同样热烈的枪火,就像是在回应阿阳奉献出的热情乐章。
他在酒桌和餐椅之间飞奔,时而打滚,时而跃起,分明没有经过任何的实战训练,却就像久经沙场的战士一样,敏捷地躲开混混们紧密攻击和弹雨。
一排排弹夹被打空,一把把尖刀无力地坠下,他们却始终毫发无伤,在混混们弹火空缺的间隙里开枪,在混混一鼓作气的集火中回避,如同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跳起了一支用死亡来编制的集体舞。
他们不可理喻地适应了这支舞曲,一次又一次准确地打出填塞在弹夹里的弹药,弹无虚发,每一颗子弹在射出的之后,都会高度默契地结束一条可有可无的生命。
枪火倒映在他们的眼瞳里,幽深的瞳孔深处,不知何时爆发出犹如海啸般的明亮。
他们在纵情地歌唱,纵情地大笑,生来第一次体验到了原来活着是这般的滋味。
他们一次又一次踩过被洞穿的尸体,更换遗落在地面上武器。
直到把战斗的局势从巨大的劣势扳转到碾压性的优势,直到杀光了所有朝他们开过枪的人,他们才停下来,安静地看着这间坟场一样的酒馆,默默地去到柜台,问那个吓到不敢喘气的侍者要了一包香烟。
烟的包装上沾满了不知谁人的血,里头的烟很多都已经泡得发软。
但这同样也没所谓,他和阿阳各自点了一根烟,扬起衣摆,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那扇被轰得只剩下一半的木门。
在众人的惊恐目光中,他们潇洒地走出了这家酒馆,大街上,阳光万丈。
他和阿阳迎着阳光一路直走,最后来到了停满船只的码头。
他们用从混混尸体里搜来的钱买了两张船票,赶在警察和其他不知名势力找上门来之前,他们登上了那一艘去往远方的大船,在汽笛呜呜的鸣声中渐渐远去。
结构复杂的涡轮发动机在暗处启动,临别之际,石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栏杆边,默默地眺望着那座被夕阳染黄的安静小镇。
澄亮的阳光铺洒在海面上,光影有些虚浮,他抽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点燃,在纷乱的烟雾中,他似乎看到那个逝去的女孩在码头上为他送别。
她说,他是一个勇敢的人,谢谢他为她做的一切,只可惜,她再也没有办法回报他的恩情了。
石头没有说话,只是回以一笑。
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他并没有领受这份所谓的恩情。
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简单地把身体借给了魔鬼,让魔鬼去做那一些他本想要去做的事情而已。
归根结底,他其实还是那个被吊起来,被绳子捆住的可怜人,绝不是什么勇敢的人,只是...勇气忽然降临到他的身上,他一时间没有勇气去拒绝这份勇气,所以只好被动地接受它,所以才会那么拉风地跑过去,所以才会造成了这种后果。
穿上最好的衣服,拿起最猛烈的武器,一往无前地干掉那一群最坏的人,这种形事风格,向来不是他所能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