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制动系统在热烈地轰鸣着,无尽的热量沿着传输动能的管道迸涌,推动齿轮与轴承的加速运转,从而使得这辆不可一世的火车呼啸着,仿佛冲碎虚空般直冲而来。
冥冥之中,仿佛是一条不可追溯的热反应方程式在冷漠地记载着时间发生,还有事件不可避免的开头和不可避免的结局。
石头想起了那一天叩下扳机的心情。
他和阿阳一起去到镇子里最好的礼服店,掏空了积蓄,只为了换上了最昂贵的礼服,穿上了最闪亮的皮鞋。
在换衣间里,他们沉着冷静地拿起梳子,将凌乱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理一通,然后再抹上定型的蜡,仿佛是固定时间一样,耐心地固定出自己最好的样子。
如若即将要出席自己不曾拥有过的成人礼。
猎枪用报纸包住,看起来像是礼炮,石头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一张一共拥有了十六年的脸孔。
忽然间,他觉得这张脸好像好像开始有点沧桑起来,有什么已经从根本上开始改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表面上,他依然是他,一个普通的人,一个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有可无的人。
可一旦深入到内里,他又会听到一阵不知名的冷笑,笑得很严肃,笑得很凄厉,笑得一点都不像他自己。
一如一头相伴多年的魔鬼。
随后,他们提着纸包的猎枪,来到了一间混混和流氓们常驻的酒馆,找到了那一晚上欺凌那个女孩的那一伙人。
门被他们推开的时候,客人们纷纷用惊奇的目光打量这两个衣鲜亮丽的男人,眼神妒忌而又贪婪,一时间,竟认不出他们其实是当地最有名的两个浪荡孤儿。
混混头子更是用火热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一边咂着杯里的啤酒,一边揣摩着打劫这两头肥羊。
没等混混头子多想,石头就穿过一众小喽啰,径直地来到了他的旁边,坐下,要了一杯一模一样的啤酒。
啤酒很快就上桌了,石头第一时间没有去喝杯中的酒,而是将用纸包住的猎枪拍在案桌上,问那个男人,猜猜这里是什么?
男人鄙夷地笑了一声,说,那是用纸包住的一瓶香槟或者...一把枪。
这时候,一声撕裂的枪声在门口那里响了起来,仿佛在响应他的回答。
阿阳一枪崩了那盏摇来摇去的油灯,示意酒馆内的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回头看了眼枪响的地方,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诧,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怒,反而是习以平常,见怪不怪地笑了笑。
“我想你了,我想起你了,”他说,“你根本不是什么阔佬,你是那天那个...被我们吊起来打的小杂种嘛。”
石头的手离开了猎枪,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他淡淡地喝了一口发酵后的麦汁,由衷地回了男人一句。
“是啊,我就是那个小杂种,谢谢你还记得我。”
他咽下了嘴里的那口酒,认真地凝视男人的眼,就像是看着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由心而发地感谢他的问候。
他确实在谢谢他的仇人,这无关痛恨,也无关其他,只因为他的仇人记住了他,哪怕小杂种这个称呼并不是他的名字。
“打了一顿还不够么,”男人吐了口气,倚在座椅的靠背上,醉眼惺忪,“胆子大了,不服气,现在还想来杀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石头一眼,“麻烦你用你那可悲的脑子想一想,这种事,会有那么简单么?”
“在这里,在这个地方,每天都会有人想要杀我,想要代替我的位置...凭什么你会觉得你可以?”
“难道你天生就比别人强么,那为什么还要被亲生父母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呢?”
“做事之前有考虑过后果没有?那么多人都杀不了我,你不会想想...你配么?”
“你配杀我么?”男人讥讽地笑,“你个垃圾,该不会以为换了一身衣服就多了一层护甲吧?”
“因为...我有枪啊。”石头说,又喝了一口酒。
“有枪就能杀人?”男人还是笑,“这里人人都有枪,人人都可以随时随地开枪,但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在喝酒,在和你说话?”他又说,“在陪你玩杀人的游戏?”
“那个女孩...”石头说,“她死了,你知道么?”
“死了又怎样,死了就了不起么?”男人倚在座椅的靠背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这里的人都会死,谁不会死?”
“既然都会死,”他挑挑眉,“早点死和迟点死,不是一样的么?有什么区别么?”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死?”石头低喝了一句,闷声喝了一大口飘满泡沫的酒。
“急了?”男人冷冷地笑。
石头没有回应他,默默地擦干嘴角的泡沫,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拿起纸包,当着男人的面不紧不慢地拆开。
然后,他将那把猎枪抄起。
下一刻,他站直了身姿,将黑色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脸。
四面八方顿时响起了愤怒的拍桌声,那些流氓混混们几乎同时掀翻面前的桌台。
他们闹哄着抄起各式各样的家伙,作势要冲过来,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威胁石头,说一定会要他的命。
“让他们别动。”石头冷静地对男人说。
男人无所谓地笑,淡定地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弟们不要乱来。
“开枪吧,敢开枪么?”男人微笑着说,“刚好我也累了,想睡一睡。”
“开枪,打这里...”他端正姿势,一点一点地靠向枪口。
“来!来开枪!有种你就开枪!”他忽然吼了起来,瞪大了怒目,原本挂住的笑容一下荡然无存,在鱼龙混杂的江湖里混迹多年练就出的一身凶狠气息,瞬间表露无遗。
就像一头嗜血的鬣狗。
“让我看得起你一眼!”他猛地用额头顶住枪口。
“来,开枪,别怂!”他一步步地向前逼近,目光凶恶,黑色瞳仁中流露出的深切的歹毒,就像是吃定了这只懦弱的羔羊。
“都到这里了,还不敢么?”他阴冷地笑,死盯着这个似乎被自己气场镇住的少年,认为摆足一位强者该有的气势。
“后悔了么?还是害怕?想回到阿妈那里吃奶?”他把手掌贴在裤带上,慢慢地移动,一刻不停地寻找着机会。
他随时准备着出手,一心要抢走石头手里的猎枪,反客为主。
“噢,对了,”他残忍地笑,舒展开的手掌,缓缓穿过突袭前的最后地带。
“不好意思,忘了,你没有妈妈...你是个孤儿,是个...”
机会在分秒中流动,生与死全在一刻之间,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双眼里的紧张。
下一刻,他越过了最后的距离,再也不顾忌地出手了,带着势在必得的狠辣。
“没人要的垃圾!”时机确定,他一边大吼,一边勇猛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