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的丽影似从天上而来,不应留在这座人间,石头看着弹琴的女孩,想的却是自己没头没脑的一生。
那些不想记起,不甚清晰的过去又再度缓缓浮现在心头。
他没头没脑地想,一朝一夕之间的淡漠,行为与习惯同步,就像煮开一碗素面一样简单,利索,而又短暂。
看见什么都假装淡然,遇上什么都会觉得麻木,即便是年轻人特有的三分钟热度,都已经荡然无存。
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而他就是快要溺死在这潭死水里的鱼。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会幻想起很多小说里,传言里的记载的很多年以后,觉得要是现实跟书里的一样,写下一句话,翻过下一页,就是很多年以后,那该多好。
要是什么都能一笔带过,那会不会就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难过...
会不会就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等到太阳落下的时候,他则会想...要是干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有多好?
他总是习惯性地迷失在自己的问题里,软弱地错过一个又一个的答案,一如他虚度的那一天又一天的光阴。
...
石头看向别处,海面上的热火仍旧在熊熊地燃烧,人们在喊杀声中奋进,骷髅们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
忽然,一辆黑色的火车在遥远的海域里疾驰而来,呜呼的汽笛声响彻了星光浩瀚的天空,石头有点发愣,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地陷入到了一个荒诞的梦里。
火车由远及近地驶来,随之带来的震动越发地真切,蹒跚走在冰面上的骷髅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火车便已来到眼前。
装有铲雪护栏的锥形火车头横冲而过,撞飞一切阻拦在那条没有形状的轨道上的事物,车轮溅起了数人高的水浪,浇灭了一对又一对幽绿色的瞳孔,同时也淹没了骷髅们的无声哀嚎,那个首领般的男人跳下了栏杆,屹立在布满裂缝的冰面上,冷眼直视那辆势要将他的船拦腰纵穿的火车。
石头跑了过去,迫切地想要目睹男人在这一切所展现出来的气魄,见证他那一夫当关的威猛,还有不可撼动的力量。
霎时间,通明的射灯冲破了火焰的阻扰,大地的震颤感不经不觉又加剧了几分,男人在灯光照耀中沉默地前行,黑色的背影被高亮的灯光夺走了所有的色彩。
就像是走进了一条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破陋小巷。
脚底下是污黑的淤泥,还有发臭的积水,再无其他。
在登上那艘搭载他出海的大船之前,他也曾被人逼进过这样一条小巷里。
被那些满脸凶恶的流氓们用木棍、酒瓶还有钢铸的长管,尽情地殴打。
他们揪住他的头发,一次又一次将他的脸凶狠地砸在积水和淤泥里,喝令他像一条流浪狗一样去啃食泥巴,强制他张开嘴,去喝那些令人作呕的水。
后背持续不断的痛击,至今仍旧深刻地印在他的体表上,他的内心里。
他们踩在他的身上,阴翳的脸庞中爆发出如火一样光亮的狂笑声。
他们在取笑他,笑他的无能,笑他的无用,笑他的不知死活,不知进取。
就像丢弃在垃圾箱里的那一些腐烂发霉的垃圾一样…令人嫌弃。
其实他也没那么的无能,那么的无知,即便由小到大都没有人去教他应该怎么当好一个人,过好这一生。
但他也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该做的,有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
譬如是路过看见一群仗势欺人的流氓困住一个女孩,企图扒光她的衣服,把她当作一件宣泄欲望的玩具,肆意地玩弄她。
他知道这种做法是不对的。
他看着他们理所应当地施以暴行,看着女孩在混乱中仓皇地抬起头,朝他递来了一个无助的眼神。
那时候,他的心好像是分裂了,一边在劝着他假装没看到,劝他赶紧走,一边又在怂恿着他,怂恿他去做那些正确的事,怂恿他去冒那些没有可能成功的险。
虽然,他知道这种情况在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镇里,属于正常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虽然,他知道即便是他插上一脚也不会改变什么,要怪就只能怪那个女孩自己倒霉,不小心,或者是命不好,在这么黑的天碰上这么坏的人。
虽然心里早知道一腔孤勇换回来的,很有可能是一顿毒打,但他还是去了,不再犹豫地加入了那场早已知道结局的纷争。
其实,这些那些的事情,很多都是早已注定了,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其实,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是落定了的,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
他那份的热血,与其说是见义勇为,倒不如说是愚蠢。
不知天高地厚,不相信命运,认为个人的力量是无限大的。
年少的人,总是会这样误以为自己能够在亿万人中脱颖而出,能够给这个世界带什么惊天动地的改变。
但遗憾的是,那终归是对于极小部分的人而言的。
比起那一个个前赴后继的浪潮来说,更多人其实应该是水底下的一粒沙子,被动地承受命运的推搡,难免随波逐流。
石头就是那样一粒不起眼的沙子,那时候的他终究没能改变什么。
人们将他从积水里提起来,用绳子将他捆住,然后吊在一根栏杆上,又狠狠地将他毒打了一遍,随后就任由他吊挂在那里了,就像一个与乌鸦作伴的稻草人。
他作为一个可悲的旁观者,旁观暴徒们继续动用暴力,残忍地蹂躏那个女孩。
那一夜的过得很漫长,狂笑声,抽泣声,怒吼声取替了星星,占满了小巷逼仄的天空,时间像是被恶意无限拉长了。
他吊在那条铁杆下,也不清楚到底过了有多久,黎明才会打破天空的黑暗,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
在混乱的呼喊声的交错中,他见证着这场暴行的过程与结局,也见证着女孩的眼神...
从无助沦为绝望,从绝望沦为悲愤,再从悲愤沦为痛恨,再从痛恨沦为...
一潭死水。
就像一朵蒲公英,在慢慢地飞散。
天亮的时候,女孩颤抖着捡起一件件被丢弃在地上的衣服,慢慢地穿上,然后就走了,没为他解绑,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她就那样萧索地走了,脚步虚浮,像一颗只剩下杆的蒲公英,也像是一具已经风干了无数年,即将会被风带走的躯壳。
他没有责怪那个女孩,一点都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只是一直在发愣,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看着太阳升至空中,赶走了小巷里的黑暗。
后来,一直到傍晚,阿阳在路过的时候看见了他,把他救了下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想也没想,像是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一样,将目睹的一切统统告诉了阿阳。
阿阳听完以后,没有说什么,一直在笑,黄昏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脸上,他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像一条期待着黑夜来临的毒蛇,像一把冰冷的刀。
后来,也就是几天之后,阿阳为他带来了女孩的死讯,还有一把双铳猎枪。
阿阳问他,要不要去干一票大的。
他还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一把接过阿阳手里的枪。
“走,为了蒲公英的葬礼,”他毅然决然地说,“我们去摘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