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艰难地站了起来,有些不安地看向门内那个站在火光之中的少年。
他想要冲进酒馆里做点什么,身体却死活也动不了,各个关节就像木头一样僵化。
破裂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空气重归平寂,酒馆里已经没有再多的器皿可以供那个看不见的男人发泄的了。
少年一如方才,站在原地不动,就像一座被大火包围的雕像。
沉默在热火中燃烧,看不见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虚假的笑声,仿佛幽灵在舞蹈。
那个男人笑着说,“想不到阁下竟是此等性情中人,不知可否到二楼观景台处一叙,让在下目睹阁下的真容?”
“不必了,”大海拒绝他,“今天累了,没空,改天吧。”
“那就可惜了,”男人说,“不过,此行路途遥远,距离到达目的地还需不少时日,如若阁下偶有空闲,不妨到二楼观景台一聚,届时候,在下自会奉上美酒佳肴,尽地主之谊。”
“至于是何时间,阁下大可不必太过劳神,海航之行乏味枯燥,留在观景台恭候阁下的大驾光临,便是在下的首要乐趣。”
“那就...”大海抬起头,目光冷淡地看着墙壁外的天空,“多谢了。”
“不必客气。”那个人说。
阿阳拔掉插在伤口上的破碎瓦片,轻悠悠地颤着手,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根卷烟来,闷头将它点燃,仿佛急需止疼般地把烟根咬在嘴里,深吸了一口。
无形的威压在更为漫长的沉默中散尽,大海慢步走在跳跃的火光里,面朝向门口,与各位素不相识的人相错而过。
随着他与石头的离开,酒馆内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嘈杂。
老头儿急急忙忙地跑到后厨里搬来一大桶水,一边死命地往火烧的地方泼水,一边吆喝着那些酒鬼们过来帮忙。
方才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的酒鬼们当然没有理睬这个尖酸刻薄的糟老头子,继续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一边喝着破碗中的残酒,一边挑眉瞪眼,声音滔滔,绵绵不绝地跟那些结伴同来的友人们谈起过往所知道的一个个真假难辨的谣言传说。
火势虽然不是很大,但仅靠老头儿一个人收拾,仍然显得有些许杯水车薪。
直到他忍无可忍,对着那一众漫天吹牛的酒鬼们大吼,让他们赶紧滚出去,不要赖在这里妨碍他干活。
这时候,酒鬼们才纷纷醒悟过来,认识到这未尝不可是一个赖账的好机会,连忙收起那些还没吃完的下酒菜,还有那几口几口积留在破瓦片里的冷酒,连跑带爬地拥出了这间酒馆,生怕再迟上一秒钟,那个老头儿就会反悔,要收他们的买酒钱。
不多时,原本人满为患的酒馆里便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除却那几个昏迷在地板上的男人,始终清醒的就只有老头儿和阿阳。
“你!还有你!你这个趁火打劫的贼人,还不快给我滚?!”老头儿怒瞪着老眼,“赖在这里不走,是不是还惦记着要偷老子的钱?!
“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坏东西,造那么多孽,就不怕迟早被火烧死么?”
“老大爷,稍安勿躁,年纪大了,血管不好,小心自己把自己给急死咯,”阿阳依旧抽着烟,蛮不在乎地说,“爹娘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还是没有,其实都差不多嘛。”
“一派胡言,不知所谓!”老头儿冷哼了一句,“快滚,以后都别来这里,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败类!”
“那他们呢?”阿阳吐了口烟,“那些跑掉的人,他们就品行良好了么?”
“老板,你要是只做好人的生意,不做坏人的生意...”
“搞不好,船还没靠岸,过多几天你就得饿死在这里咯,”他幽幽地说,“再说了,我留下来是想帮你的,怎么您老就喜欢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肺呢?”
“我没叫你帮我,”老头儿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店,我爱怎么做生意就怎么做生意,我爱欢迎谁,就欢迎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管得着么?”
“当然管不着,”阿阳笑,“你的店要倒闭了,是你的事,你要气死了,也是你的事,本来就不关我什么事。”
“知道不管你的事,还不快给我滚?”老头儿冷下脸,“真当我老了,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么?”
“是啊,你都这么老了,”阿阳还是笑,“要是打架,你肯定会被我打死的。”
他顿了顿,又说,“你就别烦我了,你去忙你的就好...”
“我就想坐在这里,呆多一会儿就好。”
...
“你是神师么?”石头坐在廊道上,“原来...我捞了个厉害的人物。”
他看着天空上的星月,眼帘微闭,大海站在他的身边,有些许不知所以。
他默默地望着倒映在海波上的星河,脑子里浮现出浓墨般的夜色,喉咙干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些什么来打破这阵无法适从的沉默。
“喂,当神师是什么样的感觉?”石头又说,“走到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当作上等人对待?”
“吃那些挑拣过多次才捡出来的高级食物,喝那些最少都要酿上过百年的好酒,去我这种人从没到过的高楼,看那些我从没见过的好景么?”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星空,直到说出“我这种人”这个词的时候,他眼帘内的目光才微微不自觉地黯淡了几分。
大海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迷茫地、无目的地将目光投向栏杆之外。
像是在避免这种难堪。
白色的海浪在黑色的汪洋里翻滚,呼啸的海风响应在横流的涛声之中,看不见的洋流轨迹穿插在其间,仿佛时间与空间在漫长的黑暗中交错纵横。
他沉默了半响,说,“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神师...”他问石头,“什么是神师?一种职业,还是一种人?”
石头刚想回答,但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有人在他们的背后抢先开了口。
来人说,“是一群不人不鬼的混蛋,总把自己看得很重,从不会理会别人感受的混蛋。”
那是一道年轻女孩的声音,她的语气很冲,带着一股难掩的厌恶。
“你是二楼来的人吧?”石头转头望去,怔怔地看向那个靠在墙板上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