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傻的么?还是聋子?你神经病啊?”男人粗着嗓门又喊了一句,“没听懂人话不是?我叫你滚开!别碍着爷去放水!”
石头好像没听见,依旧寸步不让。
“哪来的呆傻玩意儿?!”男人恼怒地拉下脸,清了一下喉咙,就像一头蛮牛似地哼了一声雷鸣般的响鼻。
“滚!老子让你快滚!别逼老子动手!”他粗鲁地爆喝一声,那一颗被酒精熏得通红的脑壳里,仿佛塞满了火药。
他显然很是恼火,怒不可遏地逼视着这个存心与他作对的混蛋,看着这个不知哪路出来的野种站在这里碍着他的门口,碍着他的呼吸,碍着他的新陈代谢。
就像那卡在喉咙的一口痰那样令人厌恶,似乎从这个野种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存在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恼怒的火苗一涨再涨,酒精从中作祟,男人的忍耐力马上就要宣告到达极限了,然后,他吐出了那口痰。
酒馆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就被门口处的这场纠纷吸引了过去,再也没有人愿意搭理那个高谈阔论的老疯子。
银色的月亮倒映在黑色的海面上,明晰的光泽宛若玻璃在缓缓地流动。
男人阴沉着脸,额间青筋暴绽,手臂上的血管条条凸起,犹如掩埋在大船木板下的钢铁龙骨。
“你想游泳么?”石头背对着男人,抬手抹去黏在后脑勺上的那口痰,“今晚的风不错,掉到海里,放水就可以不脱裤子了。”
充满挑衅意味的话。
好比秉持着一根点燃的蜡烛,走进被火药填满的密闭空间里。
石头面无表情地眺望着海上升起的明月,冷漠的海风在他的眼前穿过,仿佛四面八方都结起了透明的冰霜。
他在一个没有温度的世界里,即便是爆炸,也不可能产生多大的光,多大的热,不过是一些既肮脏,又冷漠,还弱小的焰火。
“干你娘的小王八蛋,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男人大吼一句,终于忍无可忍地擂起拳头,准备动用暴力突破这个门口。
“小王八蛋,记住了,找死是你自己找的,到时候死了...”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瞪大了通红的眼睛。
地板震颤的一刹那,他陡直地将那一只攥得死死的拳头撞向了那个木头似的少年。
“就怨不得别人!”他那嘶哑的声音在微暗的夜光中炸响。
咸腥的海风再一次掠过大船的长廊,萧萧地回归到船艏前的黑暗里,悠悠的呼声回响在男人的怒喝声中。
危险与绝望的气息在黑暗里轻吟浅唱,似在调笑,似在嘲弄。
石头面无表情地避开了男人的攻势,一把反抓过男人的手。
他的脸色从容,脚步随之微扎,踏地,冷静地用肩膀顶住他的胳膊。
以此作为一个支点。
他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是一个以力调力的杠杆,肌肉绷紧的手肘骤然发力。
随后,他就像是接住一个球那样,利索地承受住了男人身上所带来的巨大力量。
脚尖一转,臂力悍然一挥,他就将这个毛发旺盛的男人一甩而出。
就像是打出了一记漂亮的击球,投掷出了一个巨大的沙包。
或者是,验证一道力学的方程式。
男人后背着地,被石头重摔在木质的地板上,不知是幻觉使然,还是力度委实过大,整体大船的船体竟然都随之颤动了一下,发出粗沉的呜鸣。
阿阳往嘴里递上了一片辣牛肉,有滋有味的咀嚼起来,喜闻乐见地目睹着这一切。
昏沉的酒馆里,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几乎同一时间霍地站起了起来。
他们冷冷地看着那位狼狈的同伴,看着他被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干脆利落地击败,黑色的眼瞳里,怒火中烧。
强烈的荣辱感致使他们走向大门,想要从那个混小子的手上找回自己的场子。
“干起来咯!干起来咯!”阿阳转身对着酒馆内的其余人等起哄,“各位各位,赶紧下注了喂,说说那呆子能撑几个回合?”
正要动手的男人们愠怒地瞪了阿阳的一眼,但阿阳却毫不领情,像是没有留意到那样,仍然摆出一副生怕世界不乱的架势,对着酒馆里的酒鬼们大声嚷嚷。
作为报复,他们没有留给阿阳太多嚷嚷的时间,一鼓作气,一拥而上,如狼似虎地扑在石头的身上,不到半刻就将这个身形不怎壮实的少年摁倒在地。
随后,男人们用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麻绳将石头的手脚统统捆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捆绑的过程中,石头一边愤怒地挣扎,一边瞪大双眼地大吼大骂,嘴里喷出来的脏话,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但心里面却不知道自己再骂着些什么。
是骂男人,还是吗这群暴徒,还是骂阿阳,还是骂那些酒鬼们,骂高楼的那些贵客们,骂那个他捞上来的家伙,骂在等那家伙的女孩...还是..还是在...骂他自己?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愤怒,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什么也不畅通。
男人们没有理会他,只是沉默地把他抬起来,就像是运送着深重的棺木。
他们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穿过廊道,来到栏杆边,就像是朝大海里丢下一块石头那样,噗通一声,他们就将这个少年整个人丢到海里去了。
他们留下了麻绳的另一端,将它系在栏杆的上,便再也不管那个在海里被大船拖着前行的少年,拧头就走了。
他们踩过了那个瘫倒在地板上的男人的身体,大步踏前地走回昏暗的小酒馆里,坐回原来的位置,喝回原来的酒,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人想要过阻止这场暴行的发生,酒馆里的人都在沉默中观望,就像一只只无动于衷的羔羊,阿阳张开嘴,又往嘴里夹了一块辣牛肉。
沉没在暗影里的鸦雀无声持续了很久,看到这一幕,就算是那些喝到酩酊大醉的酒鬼们也不禁打了个冷噤,一下醒过神来,下意识地远离那群雷厉风行的男人们,生怕他们一时起兴,把自己也跟着捆起来,就像对待那个发神经的小鬼那样对待自己。
没有人不害怕死,他们可没有能够在大船划开海面的白色浪迹中存活下来的把握。
石头沉落大海,冷冽的海水随之灌入肺腑,他憋着一口气,但仍然难以维续呼吸。
他的身体被大船强劲的驱动力拉扯着前行,波光粼粼的海面在他的眼前荡漾着,就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玻璃板,横在他眼前,隔断了他与外部世界的连接。
沓沓沓的声音透过海面,微弱地传来,有人快跑过那条木质的长廊。
在众人的目光中跃起,那个人一步跨过栏杆,一步跳在空中,一如那个在白日强光下的飞出大船的少年。
他猛地打碎了海面的玻璃,就像一条天性会水的游龙,雷厉风行地穿梭在波浪里。
他逆着光游来,一手勾住了捆在石头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