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烈的罡风从那个少年的体内冲出,几乎所有人都被震退了,只有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仍在一往无前,刀锋振开清冷的雨流,他在一瞬间就已经斩出了很多刀。
龙啸般的雷霆扶摇直下,男人的刀锋曲折反转,犹如一条爬行升天的电蛇。
一刀、两刀...仿佛骤雨暴风般永不停息地斜切在少年的身上。
但没有出现预想之中溅血场面发生。
那一层坚不可摧的骨骼裸露在少年的体表上,沉着冷静地替他抵挡了所有来自雷霆与刀锋之中的伤害。
雷光的碎屑溅洒在四处,刀锋落在坚硬的骨铠上,同时迸射出冰冷的火花。
少年冷漠地抬手,一手抓住了那把还在他身上极速斩切的刀。
咔擦一声,他徒手把流淌着雷电的长刀折断,闷重的又一声重击,他擂出了一记坚硬的拳头,在越下越大的磅礴暴雨中打碎了男人的颧骨。
浑厚的音波在密雨里延续,扩散如同泛起的涟漪,他用这一拳将这具尸体重新打飞到暗不见光的山林里,就像是把棺材的板盖钉上,重新埋进了黑色的土壤当中。
其他的男人们顿时一拥而上,那团诡秘的黑火在雨中冷淡地燃烧,仍然没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意识,只是在那里冷眼旁观着自己的同僚们与恶鬼之间的厮杀。
一把刀,一把剑,持续地横劈过来,男人们奋起的斗志,就像是高热的火焰,即便是这场仿佛倾盆直下的大雨也无法磨灭。
在首领被击杀的那一刻起,直到他的尸体又一次被打到地面上,他们似乎终于做好了觉悟...要么是斩杀这头恶鬼,要么就是战死在这里!
炽热的吼声越发地高亢起来,男人们悲壮地冲向少年,但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击退回来,或者是被当场杀死,陨落到黑暗潮湿的地面上。
他们的刀,他们的剑,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意识统统锋利无比,可就是攻不破覆盖在少年身上的骨铠。
就像是至强的枪矛击向至强的盾牌,终有一个至强会陨灭在另一个至强的脚下。
恍惚之中,他们觉得自己像是面对的其实不是盾牌,而是一堵矗立在面前的高大绝壁,任由他们再怎么样地轰击,怎么样地劈砍,也无济于事。
一切都听之由之,一切都无可撼动,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得上愚公,也不是所有的愚公都可以移走大山。
人力终究会有到尽头的时候,有些事,总是不可战胜。
但他们没有认输,即便是被少年杀死后掉到地上的尸体,它们也没有认输。
空灵的琴音在透晰的雨丝中回响,那些被砸烂的躯体重新抓住了刚才松开了片刻的武器,重新站立了起来。
它们目光空洞地仰望高空中战斗,然后跳起,义无反顾地重新加入到冲锋的第一线,从高空望去,它们的身影是何其的渺小,就像蝗虫,虽然弱小,却永远也不可能被斩尽杀绝。
曾经的他们还有现在的它们...正在用生命来歌颂无法言喻的惨烈。
断折的雷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重新捡起了。
那个曾经的首领如今已然面目全非。
那些冲锋陷阵的男人们在不经觉间,已然阵亡了大多数,只有几个年轻的,修为尚浅的男人硬是被死去的前辈们排挤开来,从而免受那些足以致命的暴击。
那些幸存下来的男人们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苍白的,被恶鬼摧残得不忍直视的脸孔,再也忍不住地悲痛地大哭,心里像是被千万把刀割开那样,哗哗地流血。
他们也想挤进第一线去为前辈们报仇,或者跟随前辈们的脚步。
去到另外一个世界报到。
可那些壮实的尸体根本不容许他们这么做,每当被那个恶鬼盯上的时候,总会有一具厚实的身体替他们挡下了贴脸而至的攻击,然后被劲力的余波轰到战场之外。
古老深邃的低语从那团黑火中飘来,那个名叫‘鸦’的男人终于在飘摇的风雨中念颂起了莫一段晦涩的经文。
迷离的风就像是死去不久的亡魂,徘徊着在他的身边游动。
他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对在死者们哀悼,又像是渴求他们的原谅。
原谅他的毫不作为,原谅他和‘音’的亵渎行为。
在最后一个幸存者被轰到战场的边缘之时,‘鸦’轻声默念出这个术法的名字。
“尸鬼结界·炼狱森罗。”
一刹那,风仿佛急促了起来,那些游离的鬼魂像是被消耗了一样,发出了无形的、扭曲的尖叫,最后隐没在飘洒的雨丝里,再无痕迹。
黑色的火焰在膨胀,像是心脏在战栗一般,噗通地一下下扩大,化作一个庞大的火球,快速地笼罩住那群会动的的尸体,还有那个被尸体们围拢的少年。
黑色火球代替了月亮,高挂在夜幕的正中,就像是在夜里冉冉升起的太阳,照耀着广袤的大地,照耀着蒙蔽星辰的沉云。
一双火云般的羽翼在火球内缓缓绽开,那个名字叫作‘鸦’的男人,双手各执火光熠熠的一刀一剑。
刀名‘斩魄’,剑名‘屠灵’。
空灵的琴音早已在热火中燃烧殆尽,那些死去的人们终于停下了进攻的步伐。
残破的身体就像风吹过的灰烬,转瞬间,便已烟消云散。
他从无边的烈焰中走来,赤金色的眼瞳虚无而神圣,宛若古老伟岸的神祗降临在世上,缓步走过火海如潮的边缘。
带着他那足以焚尽天空的怒火。
...
‘叶’死了,被一条索命的银链击穿了胸膛,闷声倒在积水泥泞的山路上。
一条黑色的大蛇爬到他的尸体上,长大了嘴,不可思议地将他吞进了肚子里。
琳在颤抖着,仿佛感染了伤寒一般,死死地攥住大海的手,以致于指甲陷入到他的掌心里,沁出湿红的血。
那把黑色的伞挪开了,伞下的人站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半倚着树身,在薄纱般迷离的水雾里,忘我地吹奏一支竹制的牧笛。
她在幽冷的曲调中轻轻睁开了那一双凤羽般的眼,黑红色的眼底显映在黑暗与迷雾之间,就像天宇之外的黑洞。
递进的情绪在感染,无声的雾纱当中,仿佛藏有很多说不出的从前。
在那个殒灭时间与光线的巨大空洞里,有无穷无尽的火焰在寂静地燃烧着。
她似乎要把所有可以抓到,感知到的一切,统统丢入进那个洞里焚烧。
无论那东西是爱还是恨,是生还是死,是抬足还是落足,是进还是退,是勇敢,还是逃跑...
人间,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