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高空中观望。
一根黑色的鸦羽缓缓地飘零在寂寥的风中,环绕在屹立在高空中的少年四周。
羽毛如墨般慢慢地化开,然后变作一团黑色的火焰,在夜空之下安静地燃烧。
有人在树影下抚琴。
空灵的弦音犹如清澈的冰棱,激荡着弹射而过,仿佛有无数把看不见的弓在同一时间拉起,同一时间瞄准,迢迢地指向静立山林的上空。
在手持雷刀的男人阵亡以后,此前被派去搜索幸存者的‘音’和‘鸦’即刻归队了,毫无间隙地取替了男人的位置,率领着其余的手下,与这个杀死他们首领的少年对峙。
风掠过阴冷的大地,那一把丢落在碎石间的雷刀不可察觉地抖动了一下,随即被那一只苍白的手死死地攥紧。
就像此前...它与它的主人曾经奋战过的无数个日夜那样。
抚琴的手骤然往上撩起,琴音顿时慷慨而又激昂起来,犹如月下翻涌而起的潮汐般澎湃,仿佛在用饱满的热情为死者打开了去往生者世界的大门。
那个胸口被掏空的男人重新站立起来,拔出刀鞘,一手拿着雷霆闪烁的利刀,一边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半空。
“进攻,”黑炎里的男人沉声下令,“击杀目标。”
雷霆暗灭,手握雷刀的男人一步跃起,依旧身先士卒地发起了进攻。
与此同时,十数把刀剑不甘于后地紧跟在这个已然死去的男人的身后,迎着风朝向高空冲击。
他们追随着琴音的律动起舞,仿佛沉浸在一曲关于杀戮与被杀戮的舞曲之中。
利剑长鸣,长刀惊空,虚妄的刃影就像是浮动在空气中的线谱。
他们用最密集的锋刃锁死了少年的所有去路,就像是在一刻之间构建了一个钢铁的囚笼,关押住那个他们恨之入骨的囚犯。
少年没有对这些不可望见的刃影持过多地关注,仿佛这些蚂蚁一样的喽啰在他的眼里不值一提。
他的眼界很高,站在生命层次的顶点,自然看不见这些拙劣的刀剑。
而男人们的动作就像是预先演练好的一样,他们将少年与手持雷刀的首领团团围住,在无穷无尽的拼杀当中,一次又一次地相互交替着眼神。
雷霆对接焰火,冰锋掩藏金属,手持着雷刀的男人在沉默之中挥动了他的斩刀。
其余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爆出惊雷般的怒吼,纷纷扬起手里的利器,将那些闪烁着各色光芒的刀剑递向了那个少年。
少年冷漠地看着这些一次又一次逼近的刀光剑影,就像是看着一群哗众取宠的小丑,或者是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他阴冷地笑着,眉宇间丝毫不掩饰暴怒之下的杀机。
不自量力的挣扎,软弱无力的反抗,怎么这些无名无姓的宵小胆敢如此之放肆?
愤怒,永远不要忘记你的愤怒。
该死...他们啊...这些不知所谓的蝼蚁啊...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是何人给予他们的勇气...让尔等胆敢触犯王之愤怒?!
狞蛇般的青筋浮露在他凶恶的脸上,盘根错节地条条绽开,犹如一颗在地底沉睡多年,直到此刻才得以重现天日的老树。
古老的字音缓缓苏醒,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声音清晰但又嘶哑地吐出一个字,带着他的凶狠残暴,带着他的纵横捭阖,用他那仿佛实质般的愤怒与灵魂,对着周围的众人述说他所蒙受的侵犯...
“滚。”
“都给我...”他鼓起肺腑,像是洪钟般大吼,“去死!!!”
高亢的吼声掩盖下了所有微末的声音,那些谨慎的男人们似乎都被少年身上爆发出的那一股鬼神般滔天的气魄震慑住了,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避其锋芒。
唯有那个已经死亡的男人始终着镇定,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这头正在咆哮的人形怪物,他无情地挥出手中的雷刀,迎头劈向那一张填满愤怒的面孔。
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畏惧死亡。
那是创世之神留给生命的弱点,而现在,他抹除了这项弱点。
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就已经死了,被眼前这个怪物一样的少年亲手杀死。
此刻,他唯一能够记住的,潜能在肌肉的本能里,只认得该如何挥出手中的刀。
那曾经数以千次,数以万次锻造出来的,独属于他这一把刀,这一具身体的...唯一之刀法。
这一次,他没有念出这一刀的名字,用生者不可能拥有的那种勇气出刀。
刀锋的影子与早已黯灭的眼瞳在暴雷的划闪中相错而过。
就像是前世与今生的背离,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奋力前行。
天空下起了迷蒙的细雨,寒冷的风无休无止地吹过,他落下了那把刀,在雷霆击穿云层,涌现在苍穹之下的那一瞬间。
雷刀·居合·十字天斩!
...
风里飘来的牧笛的呢喃,被雨水打湿的山路变得一滩软烂的泥泞,越发地不好通过,大海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神不定地望向雷电交加的上空。
湿润的树叶在电光中闪耀,黑色毒蛇缓缓游移在铺满落叶的林地上,那些被雷霆照亮的泽光,白得像一张张发光的纸张。
雨珠滚过叶的脉络,落入草丛的积水中,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就像是有人在黑暗里悄悄地晃着素白色的手,轻悠悠地摇动一只银质的铃铛。
一路不停地奔波,此刻距离山谷的出口已经不足千米。
眼看就要逃离这座空幽幽的森林,但他却选择在这个节骨眼般的时间点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那片发生在天空中的战斗。
笛音似乎是那里传来的,像是有什么在呼唤着他,令他想起过往的片段。
他熟悉这首悠扬的曲子,就像他熟悉那个曾经坐在月台上吹响牧笛的女孩。
如果记忆没有背叛他的话,那么,这首歌,他应该是听过的。
就在那个遥远的雪夜,那一座老旧的钟楼旁边,他背着漫天的风雪,在那里邂逅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女孩。
至今他也没想明白初见她的时候,萦绕在心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是爱么?
还是一见钟情?
还是单纯地出于对漂亮女孩的好感?
或者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有感而发出的怀念?
怎么会...在这里想起了她。
即便是到现在,他也分不清那个女孩在心里的位置。
她的身影总是那么模糊,隐隐若现,就像一阵过眼的云烟。
风一吹就散了,找不到根基。
又像是无根的浮萍。
曾几何时,她就这样贸贸然地闯进他的世界里,最后又贸贸然地离开。
以致于有时候,他也不敢相信那个女孩曾经是那样真实地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常说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