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无目的地继续走,就像是一道隐藏在人类世界里的游魂。
晴朗的小镇,方形的房屋,他走在街上,路过一片又一片长满狗尾巴草的空地。
天上白云朵朵,在地面投影出大片的阴影,出落在空敞的大路上,有些阴影像是浮漂的海潮,很快就飘过了。
有些阴影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就像是固守在汪洋里的岛。
他沉默地往前走,穿过所有的浮标和岛屿,走出了小镇,最后来到了一座森林。
森林里开满了白色的樱花,这大概是一个缱绻的春天,有个女孩坐在樱花树的秋千上,双手握住两条从树干上垂落的麻绳。
空寥寥的树林,花瓣轻轻地飘过,阳光细细地洒落,她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树荫底下荡着秋千。
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周围一派寂静,看不见也听不见没有半点的声音,好像所有的动物都躲起来了,钻进温暖如春的树洞里,趁着最后一点寒意,睡了个大觉。
女孩一直在荡,一个人,在这里荡了很久很久,就像水滴石穿的波链。
没有人陪她玩,所以她就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在这里玩。
他走过去,站在女孩的身边,然后坐在铺满软柔樱花瓣的草地上,看着她在摇曳的光影中一上一下。
忽然间,她停了下来,离开了秋千,站起身来,拍拍那一身朴素的布裙。
她转过身,就像是布娃娃那样,怔怔地直视他的眼睛。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她对他说,“你又何必太过介意。”
说完以后,她就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座空寥廖的森林里。
地面上的花瓣在快速地枯萎,当他再一次抬头的时候,那挂满枝桠的樱花不见了,绿色的树叶也不见了,那一棵棵原本粉红翠绿的樱树仿佛在一瞬间衰亡死去。
苍白到没有颜色。
黑沉沉的天空中,就连太阳也不见了。
女孩走后,冷淡的疾风扫过整座光秃秃的森林,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变幻莫测的沉云,旋动的云层卷成了黑色的漩涡。
就像是一根从地狱里拔出的尖角,正缓缓地探向大地。
雷光不停地闪烁,他怔怔地看着那一根尖角,心里无悲也无喜,仿佛体内藏着一片苍凉的荒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只剩下孤冷的风在盲目地吹。
他知道它是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杀死他,不让他继续走下去了。
因为他是厄运的象征,因为他所遇到的每个人,最后都会离开。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过什么永恒,所谓的死亡,其实不过是你脚下的路已经走完了,你累了,而且你也再无路可走,所以...才需要回到死亡中休息。
然后,等待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你累了么?你悲伤么?你感到空虚么?你还想要走下去么?还是不走?反正最后的结局还是要离开的,没有人能够逃避死亡,就像没有人可以挣脱命运。
但是,就这样抹除那个女人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你甘心么?
明灭的雷霆狂轰直下,他站在原地,眼神空漠,就像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抓过那从苍穹之中迸射而来的闪雷。
不为了挣扎,也不为了躲避,只是心里有一股愤怒,一股难以稀释的不甘在支撑着他,叫他时刻保持着愤怒。
头可断,血可流,但千万不要忘了,你心里的...愤怒。
只有保持那种愤怒,你才会是这世上最恐怖的怪物。
这个世界向来很刻薄,剥夺完一切可以剥夺的之后,能够给你剩下的东西...从来不多,如果你连你的愤怒都忘记了,那你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那她就什么也没剩下了,你要活下去,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你要抓住那道惊雷,就像是抓住命运的落笔,说,你要改写命运,改写它给你安排好的剧本。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
雷落,天空被劈闪的雷光炸成煞白,仿佛风云变色。
男人的刀已经回鞘,他静立空中,就像一个路过的看客,在等待着这一场大戏的落幕,显然,他自负于这一记宛若开天般的刀斩,即便是真正的鬼神,也不可能在这炸裂的斩击当中全身而退。
更不要提这头空有蛮力的猛兽。
只不过是一头大一点的狗熊罢了。
以多年来实战经验的分析,他有充分的自信认为这头狗熊不能硬抗下这一刀,即便是真让它扛下了,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从而削弱对手的战力,令得接下来的战斗变得简单而轻松,颇具碾压性。
“你要死了,”有人在他的身后说,“你知道么?”
男人的瞳孔骤然猛缩,无边的冷意在瞬息之间笼罩住了他,剧烈的不安宛如针扎,他从未试过有人可以这样避开他的感知,就像幽灵爬出地狱,唐突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充血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天上的雷光渐渐散去了,男人颤抖了一下,无力反抗,四肢失重地垂落。
如果不是那头幽灵的手在支撑着他,此刻,他就要坠落到下方被巨兽摧残得遍地狼藉的大地上了。
就像一颗火药耗尽的炮弹,掏空的胸膛里,再没有脏器可以为他提供泵血机能了。
大脑开始缺氧,他看见自己的心脏被整个掏了出来,握在一只婴儿般皙白的手上,那只手从他的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血水淋淋地出现在他逐渐衰弱的视野里。
“活得这么失败,存在的价值就像一只苍蝇那样卑微,”那人的声音回响在男人的耳边,“难道就不觉得可笑么?”
“不觉得好笑么?”那人似乎在笑,“真以为这点雷...就能杀我?”
“你啊...”他咧开嘴笑,一手掐爆了那颗的仍在蠕动着的心脏。
血液飞洒而出,犹如雨点,零零散散地掉落在黑暗遮蔽的大地上。
“还有你那把无聊的刀...”他把另一只手轻轻地拍在男人的后背上。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他将男人推出去,推离自己的手臂,“还是早点去死吧,一群无能的垃圾。”
失去意识的男人从他的手臂上滑落,远处的山林里忽然想起了缥缈的笛音,那头只剩下躯壳的巨兽坍塌而下,男人的尸体也闷声坠落到地面上。
他在黑暗中抬起头,背对一轮渐露在乌云中的圆月。
他狞笑着,注视着那些可怜的猎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