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寂了不久的大地又开始躁动起来,山的背面蓦然间爆发出滔天的骇人威压,仿佛巨神降世,古井中燃起的烈火。
云纱散尽,圆月毕露,巍峨的山尖被白色的巨掌拍碎,古老悠扬的吼声回荡在天空,如同一首召唤地狱亡魂的悲鸣曲。
荆棘花上的女孩轻轻地笑,“快跑啊,姐姐,不然,小蛛就白杀啦。”
“再不跑,就没机会了,很快,”她玩味地看着树底下的众人,“它又会从地狱里醒来咯,到时候...”
“你们之中...谁也逃不了。”
“妖孽,”一个男人当即大吼,“死掉的畜生怎么可能复活,少在这里吓人!”
“劝你认清局势,”有人不知何时绕在那颗缠满荆棘的树后,“你已经被包围了,请举手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着环绕在树桩附近的个个身影,然后越过男人的头顶,直视站在包围圈外的那个一直与她对视的琳。
“时代的序章开始了,世界的洪流滚滚向前,命运的天平最后又将会倾向何方,”女孩用诗歌般的声音说,“姐姐,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你是谁?”琳冷冷地问她。
“姐姐,我是谁不重要,”女孩说,“重要的是...我扮演的角色是谁。”
“什么角色?”琳警惕地看着她的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命运的角色啦,我愚蠢的姐姐,”女孩说,“世界就是一场大戏,我们啊,每个人都在这场大戏里本色出演,扮演出自我的角色。”
“一个...一旦被后来者取替,就要被赶下台的角色。”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被新来的人赶下去的,”她继续说,“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需要认清自己的命途,以及在这场盛大的历史中所承担的责任。”
“你不是...”她顿了顿,用吐气般的声音说,“一直在渴望永恒的正义么?”
你不是...
一直在渴望永恒的正义么?
分明是比空气还要稀薄的声音,她却瞪大了眼,像是被人用箭一击射中了心脏,心跳陡然一颤。
那个女孩的话音仿佛穿过了漫漫长的时空,回响在她的心里,久久不能抹去。
正义么?
你不是一直在追求正义么?
哪怕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正义,但是,打心里,你不还是很渴望,很希求会有那么一样的东西么?
这么多年来,你见识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暴乱,也目睹过那么些漆黑复杂的人心,你不是早已经放弃了么?
认定了人类的心就是那样的,认为其实人类并没有那么值得拯救的,认为所谓的和平,终究不过是平静表象上的自欺欺人。
现在,忽然间出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你的梦想并不是空谈,它是有可能实现的。
这个世界的未来,真的有可能一直太平下去,只要你在正确的时间点里,做出了相对应的正确选择。
但是,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什么才是一个人的命途?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个让人可爱又可恨的傻瓜。
“命途么...”她讷讷地开口,仿佛一位迷失的信徒。
她仰望树林外的星空,仰望女孩的眼睛,“什么才是我的...命途?”
她下意识地挪步,向着那一棵爬满荆棘的大树走去。
“警官姑娘,别过去!别听她的话!”身后有人立刻察觉到琳的异样,想要冲过来抓住她的肩膀,“那是妖术!是专门用来蛊惑人的妖术!”
一声之下,男人们纷纷反应了过来,不无担忧地看着那位目露迷茫的警官姑娘。
可正当他们欲要动身的时候,一条条破土而出的荆棘却捆住了他们的脚。
大山背后的那头巨兽在这一刻,发出了石破天惊般的怒号,狂风骤起,招摇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地面的震颤感越来越大。
庞大的危机感犹如狂潮般阵阵涌来,巨兽正在快速地与他们逼近,已经愤怒地砸烂了那堵镇压鬼界的门关。
轰隆的又一声闷雷般的爆响,这是今天晚上数不清第几次的裂响了,但却来得比此前数次都要猛烈,都要震撼。
那座阻拦在他们与巨兽之间的大山被全然拍裂,纷飞而出的山石掠过长空,凌乱地落遍整座山林。
情况斗转直下,男人们一边着急地想要割开荆棘,但又不得不打时刻提防四周,小心那些从树林上空飞来的裂石。
大地呻吟不断,剧烈的动荡扰乱了夜的寂静,琳平静地往前又走了几步。
此时此刻,那些爬到脚裸之上的荆棘也已经触及男人们腰间,将他们的下半身捆得死死的,难以动弹。
他们歇力地在这剧烈的颠簸当中保持身体的平衡,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被忽然而至的飞石砸中了身体,或者是被轰倒的大树所连及。
在他们吃痛的怒吼声以及愤怒地劈砍声中,琳轻悠悠地走进了男人们的包围圈,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一颗缠满荆棘的大树。
她的脚步平稳,如履平地,仿佛天鹅的绒毛,轻飘在无痕的水面上。
无论是天上迸射而来的裂石,还是那些接连塌倒的树干树桩轰隆地坠地,总是会恰到其时地避开她前进的路。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位看不见的守护神正张开白色的羽翼,笼罩在她的头顶,庇护她走过一路多灾多难的大道。
男人们已经绝望了,因为无论他们怎么迈力地劈砍,那些该死的荆条却始终不断。
那些坚韧的根茎如铁铸般不可摧毁,尤其是那种恐怖的生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令人窒息,令人措手不及。
几乎就在半个呼吸的时间,生长的荆条便已然突破到了男人的胸膛,像一双双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攀上他们绝望的脸庞。
琳满脸空白地路过他们,走向阴影的深处,渐行渐远,就像是在一个十字路口中与她的一些故人们相错而过,而男人们则像一具一具僵硬的绿色木乃伊,静置在原地,徒留一双绝望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还有那个一直都表现得很冷静的姑娘慢慢地走远了,要离开他们而去了。
几秒钟,几分钟,她走了几步路,就是几步路而已,分明就只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是隔开了天空与大地。
原来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分明。
“姐姐,你终于来了,”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小蛛马上就要复活了,到时候,我们就是一伙的啦。”
银铃那样的笑声,她的笑容犹如星河,仿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照耀着四周的死寂,那一只倒下的蜘蛛不可擦肩地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的名字...”琳抬头说,“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