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长毛的汉子走了过来,对着孩童道:“磊子你不是去凉快吗,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原来这孩童名叫磊子,就见他回道:“桑叔,我是去了溪边,不过碰到我身后这个人,觉得很可疑就先把他带过来。”
汉子不在理会他,招手示意可以去玩了,走到裴元和面前正色道:“隔壁山头来的?”
裴元和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每个山头都有自己的规矩与行事风格,若是千篇一律的谎话很容易被戳穿的。
“是的”,搞不清楚状态还是如实回答,最差的也能留个好印象。
“定是探子来的!”说着长矛便抵住了裴元和的喉咙,看着矛尖闪出光芒,他觉察出这汉子动了杀心。
“动手还是静观?”心中略做了一下权衡,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桑伢子,你在作甚!”一秃头老汉出现在他身后叫道。其实这老汉一早便被裴元和看了通透,所以长矛指来的时候,顺势作死了一把,反正又死不了。
这一下秃头老汉与裸身汉子的把戏不攻自破,不过尴尬收场的是他们,裴元和只需要跟着装傻就可以了。
“退下吧,到门口守着去”,秃头老汉命令道。看来他在寨子中是可是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物。
“老伯好”,裴元和拱手说道。
老汉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这般俗礼我们这里是不兴的,我觉得你不是谷中人,也不是其他山头的人,倒像是个外人。”
裴元和依旧打着哈哈道:“的确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第一次来岐谷吧”,老汉眼毛精光,裴元和立马正色道:“老伯慧眼如炬,我却是头一回来。”
“跟我来吧,太阳底下说话不讲究,你头上汗珠都开始滴了”,老头说着先行走开了。
穿过几座茅草屋,眼见便出现一座不一样的竹屋,造型不似岐谷中有,颇有些中原风格。
“进来吧,这里也有个外来人。”
裴元和进到屋内,抬眼一看坐在椅子上的正是他寻了数月的吕正泽。只是看后者的气色不佳,好像是大病初愈,面容枯槁,神态疲倦,眼光无神。
吕正泽自然是认不出易容了的裴元和,不过还是礼貌性的站起来说道:“这位想必也是误入此地的吧,咳咳”,语气无力,文字飘忽。
老汉回道:“误入?老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你的病算得上是自己作的。”
裴元和好奇的追问下去,才得知原来吕正泽已经在这里被困了俩月之久。
他奉命独身来到岐谷,本身境界堪堪真境有余,长期在方都料理政事,不善长途跋涉。刚入岐谷便生水土不服,真可谓是上吐下泻,米肉难进,仅靠些泉水野果充饥,又缺乏野外生活的经验,硬生生拖了一个月,因在霞蛉谷中误食了毒果,不幸昏迷跌落,脏腑受损,皮毛磕伤。
好在是这谷中人本性不坏,皆有善心,将其接入寨中精心照料,要不然裴元和可真就见不到这位户部侍郎了。
王廷中精于政事的官员因为时间缘故不能专于修炼,境界高深者基本上都集中于几大块,一类是太尉、驻边将士及兵部有司;二类是则是太学图阁老学究与未央三院的老顽固;三类则是方都护卫军跟六户羽门。
让这样一位年近五十的官员来岐谷访查,的确是有些心狠,但是时下王廷中能通于民情又善于交际的官员,亦有此担当者非吕正泽莫属。
裴元和一时有感而发道:“这位病患想必是山外的先生吧,虽说风采不再,但是气质外露,让人佩服。”
“佩服什么啊,俗人一个罢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谷中俩月都是空虚度日,先生一词不敢当啊”,吕正泽道。
秃头老汉自己找了把竹椅坐下,示意裴元和也跟着坐下说话,又在桌上倒了三杯茶说道:“你这人可算不得俗人,老朽这些时日交谈下来,可谓受益匪浅,特别是你对着岐谷民情的分析真可谓是面面俱到,直指要害,老头子我才是该当佩服的。”
吕正泽笑了笑,呡了口茶说道:“这位仁兄该如何称呼?”
“在下何元培,北边来的”,裴元和说道,在精明老头子眼皮底下对暗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吕正泽立马会意,病态面容上依旧是镇定自若,说道:“北边来的,应该不错,你若是南边来的下身就不会穿那么多了,一样短打岂不是凉快许多?”
“是极,是极”,裴元和附和道,也是喝了口茶。
秃头老汉随即又给添满,盯着他说道:“你来此地何意?”
裴元和放下茶碗,指着旁边说道:“为他而来,想必老伯应该不知道,这位就是廖阳委派的南疆秘史,吕正泽,吕大人。”
秃头老汉听了名头倒是一点没有意外的神情,只是略微叹道:“谈吐不凡,果然是个大人物,就是不知道大人探访岐谷所谓何事?”
吕正泽顺了顺气道:“想让这里的日子过得好点。”
老汉听了这话,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眼含泪光,说道:“日子好点,谈何容易,群山之中各家都有争斗,彼此积怨甚深,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
吕正泽听着他的双眸严肃道:“难道就旁观掷之,不去解决吗,明日复今日,今日成明日,谷中何日有青天?”
裴元和随即劝解道:“二位都是好心莫要伤了和气,眼下岐谷的问题虽说棘手,但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吕大人莫不如先把伤养好,你拖着病身子什么事都难做啊。”
秃头老汉伸手搭了把脉,表情由凝重转为平顺,缓缓说道:“再过半月体内毒素就可以清掉了,不过这段日子不能动气,你今天来这么一遭可是害了自己啊”,说完便示意裴元和随他一同出来。
竹屋内不知是什么构造,温度要比外面低了不少,里面坐着的时候仿佛秋风送爽,乍一下来到室外,裴元和还有些不适应,汗珠又开始在额头盘旋。
“多谢老伯仗义施救,否则在下就见不到吕大人了。”
“你说你们来自廖阳,我有点不信,廖阳城若是有意愿来治理岐谷,早就派人了,不必等到今日”,老汉顿了一下,“可能王廷对岐谷不满意了。”
裴元和笑道:“姑且不论我们真假,若是王廷有意您觉得会怎么做?”
老汉沉默不答,他继续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岐谷从诞生开始就从来没有消停过,令之国灭,王廷一统,谷外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如果这一百多年能让你们把所有的精力都内耗掉,最后收拾起来不是更简单?”
“当真是好心机,好耐性啊。”
“谬矣谬矣,只要你们不到外面捣乱其实没人会注意到的,可是等你们在谷外活动的时候,方都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你们活不下去了”,裴元和一席话令老头颇为震撼。
“我虽未经过那种历史,如今觉得统一乱世真是苍生之福啊。”
“任重道远,来日方长,枉死一人都是帝国的损失,谁也不愿意为了无休止的争斗失去性命。”
老头道:“你准备怎么做?那位吕大人内伤未愈,恐怕经不起折腾。”
裴元和笑着道:“先从脚下做起,你们跟隔壁山头是不是有矛盾,先把这茬过去再说。”
来到寨子没过几日,大门外就有人前来挑衅。一个身着漆黑布衣的老者领着十几个壮年人在门前叫喊。
那老者脑袋被斗篷罩着,只能靠露出的胡须颜色判断是上了年纪的人。寨子里也是如临大敌,秃头老汉也是领着十几票人摆开阵势。
先是隔着寨门任由小辈们叫骂,裴元和在一旁听得饶有兴趣,嘈杂声中大抵明白了来龙去脉。两家山头中间有一座矿脉,产物名叫风定石,这种石头在两家人手中用处不大。因为此石的功效需要特殊处理之后才能显现,岐阳七十二谷中也只有几个大宗掌握此等技术,不过距离较远未能发现。无意中觅得此地的两家便约定共同看管,将其中的石头贩出岐谷运到廖阳来换取其他物资。
奈何人心贪念起,无缘再回相识处。口头的约定难敌实际的掌控,从发现矿藏以来不过五六年光景,两家的隔阂逐渐形成。
出人出力斤斤计较到交换物资分配不均,争吵升级为械斗,小摩擦难以计数,大乱斗时有发生,死伤无数,仇怨深重。
“怪不得寨子里房屋挺多,活人很少,原来都是为了这风定石丢了性命啊”,裴元和叹道。
对面登门闹事的就是临近的下湾谷,领头的老者乃是谷中的主事人,名叫夏严,而霞蛉谷的秃头老汉,他也是第一听到本名,桑恒。
裴元和看得出阵中两位老者境界相当,不过没有过招便是深浅不知。
吕正泽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面色有了些血气,就是浑身虚弱的气息难以掩盖,他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也跟着出来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