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不知是什么奇门法术,船只搅在一起都没撞裂开来,反倒井然有序,更为神奇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水面之下,而张乐生他们的船舱里居然没有一滴河水灌入。
这想必也是地府中,不,准确的说就是黄泉寺布施的神通,为的就是营造一个可以安稳方便的交流空间。
安平港,又称谐顺港,一个是人间界的名字,另一个则是鬼冥界的称谓。
能称之为港口,首要的条件就是大。张乐生是船舱里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他还在发育期,个头不算矮,但也并非拔尖。苍风帷特别示意了一下两个随从给他挤出一个口子,得意便览整个港口的风貌。
与刚才的夜景完全不同,这里的天空颜色黑中带红,似明非暗。远处有很多漂浮在空中的黄灯笼,颜色比较亮,在远处都看的清楚,这情形应该是用来照明的。
方才通泾渠上川流不息的船只,在这里排列有序,由大到小,依次停靠。
一行人走在港口上,苍风帷领头,张乐生随后,前者正在滔滔不绝的介绍这里的盛况。
“每年仲春开始都是阴曹街生意最忙碌的时候,这里的场面话称之为赶集,集会分春秋两季,基本上面每季都是为期约两个月,这个时候正好是春季的集会刚刚开始没多久,我想李东壁先生也是单独为了这趟盛会而来的……”
“阴曹街供两界交易,彼此之间本来就有天定的隔阂,好在都各自有削弱灵气的方法,才能使得相互之间不用顾虑太多”,苍风帷说完这一句,神色有些暗淡,看上去心不在焉。
“苍兄,你说不用顾虑太多是何意?”张乐生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异样。
“没什么,就是想起去年自己第一回来的时候,懵懂无知啊”,说着还很尴尬的笑了两声。
港口的路有些距离,走了大约半刻钟才堪堪到头。
正前方是竖着一座牌坊,牌坊在帝国其他地方也有出现,只不过这里的特别之处在于,门牌中间不是实心的,而是做成中空的,里面飘着三个字,文字看上去不是这个时期的,张乐生认不出来。
“那三个红色的大字就是阴曹街,书写上去的不是帝国现行的文字,而是以前令之国的文字”,苍风帷见他盯着看了良久,故而解释道。
“走吧,里面开眼的东西多着呢”,他拍了拍张乐生的肩膀,示意后者跟上自己,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多了一句,“别走散了。”
慢慢的走进牌坊里面,两边居然满是铺面。房子的构造有些特殊,跟人间界的大有不同。墙壁全部是黑色,门头的招牌居然都是金色,跟在日月居的色调类似。房子的大小从外面看去别无二致,全部一样。看上去就跟很多个方盒子并排紧挨在一起似的。这样的话基本上看不到有窗户。
张乐生偶尔快跑了几步,即使绕道房子后面也没有看到后门跟窗子,也就是铺面的进出口只有一个。所有屋子都没房檐,而且也没有瓦片,全是平房。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可能是苍风帷故意为之,每当少年人流连某处时,也没有出声阻止,就等着他回过神来再行前进。
约逛了一刻钟,看过了诸多铺面,果然是种类繁多。皮毛草药,瓜果蔬菜和金甲铁器,甚至是他不知道的诸多矿石跟从未见过的各类宝物。
但是走了一路下来,张乐生才察觉出两点异样。一是这里虽然交易兴盛,但是居然没有一点吵闹声;二是他们跟周围的一切活物一样,没有影子。
“张兄弟有发现了?”苍风帷看出他的困惑,后者点了点头,“我们头上的这灯笼名叫央黄表,是黄泉寺特制的,照明只是它们功能中的一部分,无论是人还是鬼,在它之下都不会显影,但是黄泉寺的初衷就是为了监视幽冥狱而做的这灯。”
“你是说,幽冥狱会有超出黄泉寺管制中的意外,对吗?”
“不错,听以前老人们说,帝国未及统一之前,时常有精爽越狱的事情发生,而且能够快速离开地府的捷径就是走阴曹街,这里人鬼混在,衙差们很难抓捕到;一旦发生这样的意外对于黄泉寺来说都是不小的创伤,作为调节天地之间灵平衡的重要环节,哪怕一个精爽的逃脱都会给人鬼两界带来无穷后患。”
苍风帷继续说道:“家里的长辈们曾经谈论到,帝国之前,逃逸奔往鬼界的精爽还是极少的,混到人间界的却是很多,因为战乱的缘故,对于各地孤魂的收监黄泉寺总是显得捉襟见肘,所以那时候越狱的方向主要就集中在我们暂居的丰襄城,而且更有甚者,我听说这些个精爽出了丰襄就直奔岐谷去了,那地方可神秘了,原来的令之国,从上到下都是无力解决,到了王廷做主的时候依旧是老样子,应该有个一百多年了吧,方都依旧没往那里派过人。”
张乐生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自己的疑惑提了出来,“苍兄,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这些年依然可以发生越狱的情况?”
“你太小看王廷了,他们不去理会岐谷那一票怪胎,不代表没有方法收拾他们,岐谷四周可是被他们严密的管控着,对了,你进城的没有看见巡逻的岗哨吗?”
“没有啊,我就呆在轿厢里,出来的时候就在日月居门口了”,张乐生的语气还有些无辜。
“噢,那有些可惜了,城门的巡逻小队就是七人一组的,六人全部真境,队长可是玄境高手,通常没个几十年功夫难有此成就,最关键的一个城门就排了三只巡逻队换防,真要是有什么东西作祟早就给灭掉了。”
“那要是有厉害的人物呢?”张乐生问道。
“精爽的灵力都被自我消耗到了最低的程度,更何况在那幽冥狱中关押着该保有的记忆都没了,想跑实在是难上加难”,苍风帷还是很肯定地说道。
“哎,对了,张兄弟看了半天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里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吗,为什么一点嘈杂声都听不到,感觉倒是好安静啊”。
“你会跟鬼说话吗?”,苍风帷很郑重的问他。
“我有些害怕。”
“既然是来做生意,他管你是人是鬼呢?再说了钱货都摆在明面上,多说嫌无益,少说嫌缺礼,那干脆大家都不说话,省的烦心不是?”
“有几分道理,那看样子,苍兄以前在这里买过不少东西?”
“呵,东西啊,就买了一件,没有用的牛骨钗而已,当时没注意,买了之后也没用处,索性就给扔了。”
他的手上下翻弄了几下衣服,又朝着张乐生摊了摊手,好像是在示意从来没有这件东西一样,只不过那钗子被绑在了小臂上。
张乐生看得清楚,也听得明白,但是这个时候他没有去戳穿,心底里倒是觉得拿东西应该是有用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
“张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就不打算逛了?难道是倦了不成?不准备些路上的衣物干粮吗?此去天墉可还是需要十日的路程啊。”
张乐生摇了摇头,“我就不必了,包袱里还有些备用的,倒是路上饿了的话,我还不知道李大爷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家里安排妥了是吗……”苍风帷这句话好像是对着自己说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环境的缘故,这一行人也渐渐地变得沉默寡言了,跟周围川流的人群没有什么不同了。
“哎!苍兄,你说那李先生是在什么地方做买卖,他好像不允许我出来的,会不会被逮到了给脸色看哦。”
“这倒是无妨,我知道的阴曹街跟鬼界在陆路上也有通道,有些稀罕药物估计也得是在靠近那边的地方才能交易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鬼界还远着呢,你就不用担心了。”
打消了顾虑,又是在两个街区之间溜了的一刻钟。两边的商铺时有进出,但就是因为这有些诡异的安静使得他丝毫感觉不出热闹。
他们来的时候又是夜晚,虽说他已经在客栈躺了几个时辰,但是现在的确是越走越累,困意来袭,头脑昏沉,差点就撞到了前面的苍风帷。
这一撞倒是让自己清醒了,后退一步,稳住了身子,但见苍风帷呆呆地站在其中一个铺面的跟前,那铺面的门头好像就是专卖饰物的。
巧合的是,铺面里正好走出一位姑娘。
应该是个姑娘吧,张乐生这般想着,毕竟这里有人有鬼,虚实难辨,不敢妄言。
看那姑娘秀发垂肩,头饰倒是未曾见过,像一个绿色布条箍住了额头,头上带了钗子,看不太清,又好像见过;通体也是着绿色的裙子。铺面的门头上挂着风铃,但是此时无风,所以没有声响,而且那裙子见长,都拂到地面了,自然也看不到脚上穿的什么。
面相已是惊艳,容貌更是出众。张乐生没见过多少女孩子,印象里也只有那天的何云袖可以与之相当,就是不知道对面的年龄罢了。
他自己倒是没太在意,不过突然想起了旁边的苍风帷。看去时,就发觉事情有些不简单。回望两头,才猛然想起,那头上的钗子跟他胳膊上的不是一模一样吗?
这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但又不好意思走开,因为他不认得路,只好厚着脸皮问道:“苍兄,对面是谁啊?”
“啊?!对面,啊……有过一面之缘,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苍风帷回答道。
“那你臂上的牛骨钗不是跟她一样的吗?”
“哪有啊,别瞎说!对面就是个专门卖这玩意的铺子,一模样的好多个呢。”
张乐生还想问些东西,只不过说话间苍风帷都没有看着自己,眼神全在对面,索性也就不做声了。
有些事情,你不想它,它偏要来,而且来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就比如他刚才觉得这里不够热闹。
阴曹街的上空,天一直保持着玄色,看不到云朵,所以没法确定有没有风。不过,这时候,那铺面前的门铃响了起来,而且还不止一家,听那声响,就不是徐徐微风。
苍风帷还在盯人家姑娘的时候,他们脑袋上的央黄表也出现了异样,开始移动了起来,正朝着远处的一个方向聚集。慢慢的他所处的这个街区也渐渐变暗了下来。
紧接着,脚下的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声,两边的铺面都在晃动,远处开始传来嘈杂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逃命。
“这下子,是该热闹了吧”,此时的张乐生还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样一旁的苍风帷还在盯着人家姑娘,更不妙的是那姑娘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震动声响了一阵就消失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从黄泉寺方向传来的号角。
“坏了!真摊上越狱了!”苍风帷回过神来,说道。
“苍兄怎么知道是越狱啊,难道你之前见过?”张乐生现在依旧保持这神经大条。
“见过倒是没有,不过那号角却是要施行抓捕的力证,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总之,此地是不宜久留了”,苍风帷说着便拉起他往回走,不过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对面。
那姑娘好像也被拽走了。
四个人立马掉头,直奔向港口跑去。张乐生在冥冥中预感到有不详,果然从他们的身后,冲出来许多团黑气,在空中飘着,跟在他们的后面速度很快。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些应该就是被关押在幽冥狱中的精爽,虽说没见过,但风闻比较可怕,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苍风帷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那么淡定了。
张乐生倒是有些担心李东壁的情况,毕竟从他得到的听说中,精爽越狱这种事还是很难发生的,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不知道又会牵连出什么祸端。